第48章 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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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研睁开眼的一刻，满天晚霞映入眼帘。
略茫然地环顾了一眼，自己原是睡在一片芦苇荡中。
第一反应是去找陆粼，她爬起身，朝四周望了望，他正伫立在夕阳下的永定河畔，姿态雍容自在。
掸了掸衣裙，谢研单手负于身后，缓缓朝他走去。
“公主醒了……”感觉到她的靠近，陆粼回眸，朝她一笑。
看了看天色，她悠然道：“这次睡的时间好像比往日短了一些，我还以为会到天黑才醒呢。”
“明天让杜大夫再为公主诊治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再缩短一下昏睡的时间。”
“好。”谢研点了点头。
陆粼似是迟疑地抿了一下嘴唇，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公主方才为什么不高兴？”
闻言，谢研双眸低垂，神思刹那间便有些涣散。
难道要告诉他，上一世就是翰林大学士率先上了陈情书，拥护勤王的平南王继承大统？
难道要告诉他，上一世就是万羽涵欺骗自己的感情，让她误以为能交到知心朋友，结果受骗后再不愿与世家子弟来往？
她恨透了虚伪的万家。
心中的恨意出不了口，便只能化作一缕无谓的轻烟，谢研莞尔一笑，微仰着头，眼底的清澈化作涟漪的水波，“瞧见那两个贵女看你直勾勾的眼神……不高兴了。”
“……”陆粼微微一诧，心中旋即叹息一声。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这不是真正的答案。
她对他说的话，总是真假掺半，顾左右而言它，令他难以分辨。
因为她不信任他，从未对他真正打开过心扉，就和上一世一样……
陆粼心底有种钝钝的痛，以为早就麻木不堪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却又再度被她遮遮掩掩的态度化作的利刃，一刀一刀地磨。
即便如此，他还是刻意接了话，“公主这样调侃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谢研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却听他又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俊容突然在面前放大，谢研猝不及防地看着陆粼弯下腰，俯身靠近自己，一时间不由得屏息。
他那幽深的眼睛里映着夕阳余晖，格外温柔。她神色自若地与他含笑的双眸对视，然而，放于背后揪住了衣裙的手却不经意间泄漏了些许紧张。
距离越来越近，连两人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可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重的墙，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
谢研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的翠竹气息，心蓦地一颤，才要开口制止他再靠近，却看见陆粼的视线忽而转移，又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发丝。
下一刻，陆粼直起身子，手中捻着一根细碎的芦苇杆，神情坦然地笑道：“粘在公主发丝上了。”
谢研有一瞬的怔忪。
眼前的男子太过丰神俊朗，加之年纪轻轻便在金戈铁马、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军功卓著，她其实很能理解那些京城贵女对他的趋之若鹜。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半挑的眉梢有一种恣意，陆粼扬笑提醒，“公主莫要忘了昨夜承诺我之事……”
“未忘。”谢研飞快地眨了下眼睫，想别开眼，又强自镇定地保持着动作。她会助他达成所愿。
“承蒙公主厚爱……”陆粼作了揖礼，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眸深邃，愈加难懂，“我的终生大事和一生幸福可就系于公主一人身上了……”
心头登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寂寥，谢研“嗯”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望向奔流不息的永定河。
日暮西山，眼前的一切景象在她眼里都无比萧索……心情亦是无比矛盾。
既希望自己能和上一世一样，成为陆粼心中最重要且最特别之人，又盼着这一世他不要再爱慕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是呵，上一世的她，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有情。
在北境时，她像亲人那样去关心他的一切，让他习惯于自己的存在，日积月累，终于在他心中争得一处特别之地。
她就是凭着他这份喜爱和对她这个“亲人”的重视，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挥军南下。
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毒杀他，她不断自欺欺人，是他不只想做偏安一隅的藩王，他想要的分明更多，甚至当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野心。
明明刚睡醒，此时的谢研却徒生倦意，一次次装作毫不在意地应付着陆粼，实则耗费大量心力。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坦然面对陆粼，可他对她心绪的影响太大，短短几日的相处已让她开始感到惶惑不安，不知何时就会心旌动摇……
干脆彻底撇开陆家，去找谢纭探探口风，再重新从长计议。
暖色的霞光笼罩在谢研周身，却无端令陆粼生出了一种冷寒的感觉，仿佛她已暗自做了什么决定。
他敏锐地察觉到谢研情绪的不对劲，她双手垂在身侧，不停抠着纤润的玉指，指甲深深地掐入肉里，他很清楚这是她在纠结痛苦时才会下意识做的动作。
和万羽涵有关，还是宁归筝？抑或她们身后的家族？她到底碰到了什么难题？又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不愿意说，他亦不能问。
修长的手向她伸去，悬在半空，又落了回去。
“晚上要去夜游永定河，不如现在就回京准备一下？”
出神了片刻，谢研侧首看向出声的陆粼，他仍是不变的温柔眉目。
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还会这样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话么？怕是会恨毒了她吧。
心中长叹一声，收敛起心神，她点了点头。
二人重新上了马，开始往京城南城门飞奔而去。
谢研控制着追日的速度，与陆粼的骏马齐头并进。枫杨和桧柏紧随其后。
经过十里长亭时，一匹红棕色的骏马忽然从另一头的官道凭空跃出。
“陆粼——！”有清脆的女声响起。
闻声，谢研回首望去，只见追赶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女子一身红色锦绣骑装，笑颜明丽，在风中如一朵盛放的娇花。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十名持剑的侍卫。
她认出来人是晋西王与安宁长公主之女——郡主楚朝霞。想必是为了参加月底太后寿辰，随父母一起从西疆回了京。
“陆粼——等等我！”
陆粼无意停下，却听谢研飞快说道：“旧友重逢，叙话去罢！我先回府！”
和谁在一起都好！反正无论是哪一位贵女，都不会像她那样心狠手辣，想要夺了他的命！
说完，谢研一夹马腹，追日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加快了速度，须臾间便将他甩在了百丈外。
“……”陆粼立刻示意枫杨和桧柏立刻跟上，自己则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
楚朝霞很快从后方追了上来，对他拱手道：“好久不见，陆粼！”她的姿态大方，利落爽朗，全不似寻常闺秀。
她曾和其兄晋西王世子去过北境做客，肃北侯让陆粼全程作陪，因此二人还算相熟。
“见过郡主。”陆粼朝她行了个礼，问道，“郡主怎会一人在此？”
“我爹陪着我娘坐马车进京，还在百里外，实在太慢了。眼见马上天黑了，我等不及了，就干脆自己骑马先入城了。”她笑吟吟地回道，俏颜梨涡隐现。
陆粼了然地点了下头。
楚朝霞瞥了眼他身下的骏马，好奇地问：“刚才那位姑娘是谁？竟骑着你的追日？”
“是我母亲娘家的侄女。”他回道。
“原来是你的表妹呀！”想起自己曾经只是摸了一下追日的马背，就差点被伤到的场景，楚朝霞笑道，“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能驯服追日呢！”
陆粼微微一笑，他本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表妹可真厉害！”她目露赞叹，饶有兴趣地又问道：“她是如何驯服追日的？”
驯服？根本谈不上驯服，有些喜爱是天生的。他淡淡一笑，回道：“追日很喜欢她。”
“就这样？”
“就这样。”
“她怎么一个人走了？”楚朝霞疑惑地问，想了想，又微微睁大眼睛，“该不是看见我突然出现，她不高兴了吧？”
怎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陆粼望向谢研身影消失的方向，脸庞上波动着一种异样的晦暗。
陆粼平静地解释道：“郡主请别误会，舍妹只是还有事，所以先走一步。”
他知道谢研有心事，干脆给她一点单独的时间，也许她会想明白一些事。
“哦，那就好，追日太显眼了，我是正好认出它，才追上来的，她没误会我就好！那你回去替我和她打个招呼吧！”楚朝霞爽朗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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