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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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行宫的檐下，一盏盏照明的灯笼随风飘动。
值守夜间的禁卫军在行宫内四处巡逻，除了在夏雨阁里守夜的宫女太监外，其他宫女太监们都逐渐歇下去。
□□陌看着永安公主的随侍太监和宫女端着煎好的药，进入阁楼。
半个时辰不到，三楼卧房的烛火被点亮了，随后再未被熄灭。
月落星沈。
三层卧房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支了个半开。
声响轻微，还是惊动了整晚守在桃花树下的□□陌，他抬眼望去。
仙姿佚貌的少女披着松散的外袍，斜倚在窗边，目光悠远，朝东望去。
夏雨阁的东面就是号称荔山八大景之一的轻云出岫。
□□陌双臂抱怀，默默望着，此刻明月高悬，山云一色，美景无疑。
然而比之更美的是望着风景的少女，皎洁月光洒落在她的秀颜上，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少女的视线淡淡瞥向桃花树，眼中的锋锐一闪而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意味不明地淡淡笑了笑。
见永安公主发现自己，□□陌立即行礼的同时，莫名打了一个激灵，竟难以遏制地对那个少女起了几分畏惧之心。
随后，少女突然转回头看向屋子里，周身的锐气好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说了句什么，便从窗边走开了。
窗户被合上前，似乎看见了关窗那人露出的一截黑色的衣衫——
□□陌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翌日清晨，□□陌被请入了夏雨阁。
小源子带着他去了二楼的书房。
进了书房，只见玉叶金柯的永安公主正端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本簿子。
旁边站着三个贴身侍女，一个在铺宣纸，一个在研墨，一个拿着蒲扇，在为她轻轻扇风。
“卑职参见殿下！”□□陌单膝跪地，行了礼。
谢研未抬头，也未回话，对他视若无睹。
□□陌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视线略扫了一下四周，未看到昨夜那个龙隐卫，觉得有些奇怪，微微抬眸看向谢研，脑中现出八个字——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卑职参见殿下！”他又重复了一遍。
谢妍似乎并无意与他交谈，只是一页一页翻看着那簿子。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正当□□陌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有何吩咐时，听见正前方终于传来一声淡淡的“免礼。”
“谢殿下！”
□□陌起身后，谢研也忽然站了起来。
侍女将她坐着的椅子往后挪了挪，她仍不看他一眼，只垂下螓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笔，执笔在砚台上点了点墨，然后弯下腰，开始在宣纸上书写起来。
□□陌不敢打断她，只能耐心等着，不知她召自己进来，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没了底。
他反复回忆起这几日发生过什么，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怒了她而不自知——
是不是昨夜质疑那侍卫的缘故？
□□陌想起出发前，父亲对自己的耳提面命：永安公主是太后和帝后的心头宝，万万不可触怒她。
他默默看着谢研行云流水般执笔落墨。
一气呵成后，她搁了笔，忽然抬首看向他。
“韩都尉，可懂笔墨？”
□□陌微怔后回道：“回殿下，略通。”
“过来瞧瞧？”
世家千金绝大多数喜爱临摹簪花小楷，端庄娟秀，与大家闺秀身份相符，生活在金堆玉砌中的公主应当也是类似，因此当他走近桌案，看见宣纸上的字迹后不由大吃一惊——
那字体行草相间，笔力遒劲，宛若蛟龙，意态纵横，洒脱超然，可见书法功底之深厚。
□□陌没想到这样粉妆玉琢的美人儿，落笔却是不拘一格，纵情狂放，笔下满是自由驰骋的张扬，令人一看便心生激荡。
琢磨了一会儿，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殿下的书法功底出神入化。”
她似乎话中带笑，“仅此而已？”
永安公主言下何意？
□□陌复又看向字帖。
刚才只顾着看字体，没太留意写的内容，这会儿才看清纸上写的是——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这是在暗示他……？
□□陌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复。
似是看出他的窘迫，谢研没再追问，而是重新落了座，淡淡吩咐道：“赐座看茶。”
反复推敲未果的□□陌回过神，忙行礼道：“谢殿下！”接着，在右侧的台案边坐了下来，
雪青先替谢研沏了茶，她端起茶盏，吹了吹，浅饮一口。
雪青又提着茶壶，走去给□□陌沏了茶。
他依样也喝了一口，叹道：“好茶！”
“今年第一批送入宫的寿州黄芽。”谢研含笑点头。
□□陌心道字也看了、茶也品了，这回永安公主该切入正题了吧。
果不其然，听见她问：“韩都尉，入禁卫军几年了？”
□□陌毕恭毕敬地回道：“回殿下，已满三年。”
谢研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案轻敲，“短短三年便已升任左卫都尉，韩都尉真是年轻有为。”
“卑职不敢当。”这话似是褒赞，□□陌却疑心是否暗含深意。
能升任自是因为他几次立功，当然了，也少不了家族背后运作的关系。
他一入禁卫军就做了副对正，起点比寻常人不知高了多少……世家子弟多是如此。
“有一事，本公主有些好奇，不知韩都尉是否可以略解疑惑？”谢研嘴角蕴一抹淡淡的笑。
“殿下请讲。”
“守卫荔山行宫的任务是周大人直接派给你的吗？”
□□陌略一思忖，回道：“是。”
“是你自己要接的……”谢研容色沉静，“还是他派给你的？”
他心下狐疑不定，难道永安公主连这事都知道？
世家皆揣测，安康侯次子会被皇帝下旨三司严查、严办，少不了与他在望月坊言行无状，辱没永安公主有关。
太后寿辰将至，这永安公主还能得太后同意，独自跑到行宫去散心，可见受此事影响之大，心情必然不佳。
守卫行宫倒也罢，怎么不撞矛头惹得贵女不悦，则是难上加难。
因此，禁卫军统领周震当日提出由哪一卫负责荔山行宫护卫工作时，前、中、后、右的四位都尉无人敢应。
他因途中有事耽搁，最晚才到议事堂，听闻商议之事，见众人踌躇，周震亦头疼，也没多想，就主动接了下来。
结果，前脚刚回了尚书府，后脚就被父亲叫去，大骂他糊涂，怎可接手此事？！
守卫行宫不难，难的是守卫永安公主住的行宫。办得好是应该的，办不好，中间出了差池，估计人头都得掉。
若是换了别的皇子皇女或妃嫔，还能趁机拉近距离和关系，或多或少对他、对兵部尚书府有些助力，可偏偏是永安公主……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无奈禁卫军的人员、编制不归兵部管，即便他父亲是兵部尚书，手也伸不到那么长，没法替他踢掉这个烫手的活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翌日一早便带人马出发去行宫。
面对父亲的忧虑，□□陌却不太在乎，甚至信心满满。
他可是多次守卫过皇帝安全的，守卫一名公主，自然不在话下。
□□陌觉得隐瞒此事无益，大方承认道：“是我自己。不知殿下觉得有何不妥？”
谢研闻言不过淡然一笑，声如泉水叮咚，“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为何要接？”
她的话如此直白，令□□陌一惊，想了想，“总需要有人来接这任务，不是我，便是别人。”又顿了顿，直言不讳道，“当时未想太多。”
谢研“哦”了一声，明白此人亦是正色敢言之辈，睇他一眼，“那现在呢？”
“……”□□陌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眼前的少女面若璞玉，可她的气质并不似玉般温和，反而有一种久居高位者居重驭轻的深深压迫感，令他觉得与她之间是乘云行泥——
所有的皇子皇女里，只有永安公主身上流着龙血凤髓，有这样摄人的气度是理所当然的。
在谢研灼灼的目光下，□□陌朗声答道：“卑职自是竭尽全力保护殿下，这是卑职职责所在，未有工夫去想别的。”
谢研但笑不语。
就在此时，藕荷端上两盅滋补参汤，放置于□□陌手边的台案，说道：“韩都尉，公主看您昨晚守夜一宿未眠十分辛苦，特地命人给您熬制了参汤。”
受宠若惊的□□陌连忙起身，对着谢研行礼道：“不辛苦，殿下，这是卑职应该做的……实在无需您劳神费心！”
上位者那双秋水剪瞳煞是迷人，似眼中带笑，淡淡道：“韩都尉，参汤要凉了，选哪一盅喝？”
□□陌本来就不知为何要给自己送上两盅参汤，此时听了她的问题，突然觉得不安，看了看台案上一模一样的两盅参汤，随手便拿起左边那一盅。
他眼皮略抬，暗暗看了眼谢研，发现她正盯着自己，难道要看着自己喝下这参汤？
喝就喝吧。□□陌刚用汤勺舀起一勺汤汁，却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又响起：“这盅有毒，选错了。”
他心头一跳，手蓦地一顿，几滴汤汁从勺中溢出，洒在了手背上，惊诧的目光投向上方的少女，这是真的有毒，还是故意吓他？
总不见得因为他昨夜拦下她，询问那名可疑侍卫的身份，就被永安公主记恨上，想索了他的命吧？
“要不要换另一盅？”谢研笑得天真无邪。
他是左卫都尉，怎可以被吓倒？
许是永安公主试探他。
告诉自己要淡定的□□陌放下手中的汤盅，想了想，又去拿剩下的那一盅。
手还未碰到容器，他突然听见上方含笑的声音：“不用喝了，另一盅也有毒。”
□□陌手中动作停下，双眉暗蹙，按耐住情绪，问道：“请问殿下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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