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探访天枢亭（二）
季小晴的第一反应就是捏紧茶杯站起来，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摸墙。
直到看见季演拿着她的绣帕在嘴边轻轻擦拭、并淡定着微微咳嗽从角落里走出来。
季演：“小晴，你原来躲到这里了，真让本座好找。”
他一路走来季小晴身旁，观色到她眼神不对，便在落座之际换成了另一个位置，双眸含光地看着她，“下回记得等我。”
季小晴双手止不住颤抖，将茶水泼到身后的亭角处。
“茶凉了么？”季演满脸柔情，继而又给她斟了一杯。
季小晴将目光转到对面的奉聿身上，冷着脸道：“七星居防守森严，居然也会被人偷听？”
奉聿还未发言，就被季演抢先答了：“再森严的地方本座也照样封禁。”
说完，他还特地望了望上空——遮天的四只傀灵的眼珠子正缓缓左右转悠着，像主宰噩梦又无处不在的凶兽，监视着大家的一举一动。
玉石方桌中，季演应该算是坐在二人中间，但他的身子和方位过分地偏向着季小晴，仅给奉聿看了个黑黢黢的后背。
季演：“小晴，这就是你说的那只‘猛兽’？”
季小晴的脸色不太好看。
奉聿笑了笑，温和地问她：“季卿，这就是你养的那个孩子？”
季演默默拧起眉头。
奉聿那话问得正经，但在季小晴耳中只听出了讽刺，心道他莫不是在夸居然能养出这么只白眼狼？
之告诉奉聿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一来是因奉聿并非寻常人物，只要格局够大，什么样的事情接受不了。再来，之所以悉心照料这里的每一个人，是因季演说什么也是她带出来的祸端，季小晴对奉家有愧，但不愿永远待在奉家。
她以为，只要告诉奉聿自己并非他多年的好友，他就能做好安排。
可是，那话居然又被季演给摸墙听了，哪怕那话其实还没有讲完，但她心底仍旧觉得十分堵塞，就像戴了很久的面具终于鼓起勇气撕开，却又不小心被特别的人看见，然后这种感觉就在心里不停发毛。
哪怕她现在真的成为了“季长老”，哪怕他和季演确实已经经历了很多，但却始终替代不了一直陪伴在生命中成长的那个人。
这时季演偏了个侧脸对奉聿淡淡嗤笑道：“看样子，阁下的年岁应该很老。”
奉聿眼都不抬，重新取了个杯子给季小晴满上。
“魔尊幼年时，常被季卿护于身后，如今她身心有恙，你应多为她考虑才是。”
“本座的家事就不劳烦外人了。”季演站起身来，揪起季小晴的袖子准备带她走，“你奉家如今灾祸临头，应该多考虑自己才是。哦，多谢你照顾我家长老，喜欢哪座山头就告诉本座，待奉家灭门后，本座第一个就让你入土为安。”
季小晴默默扯开了自己的袖子，端坐如钟。她对奉聿说道：“来都来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季演手段歹毒，还望聿兄将他杀了。”
季演立即躬身在她耳边悄声道：“傻瓜，这话别当着我说。”
奉聿：“季卿司掌刑罚，还是交由你来。”
季小晴缓缓起身，道：“我管不住他。你自己想办法，告辞。”
随即她转身离去，留下了各自发愣的二人。
季演掂了掂自己的袖子，余光瞥到了奉聿身后那几幅尚未完成的书画。
“你画山水？”
“我还画苍生。”
苍生……
季演眸光一暗，想起了挂在季小晴房中的那幅“苍生”。
彤云密布，锦绣山河，门庭若市，炊烟袅袅。
盛世之外，地底之下，白骨森森，魔气消亡。
“好一幅大道苍生。”
季小晴找到了被困在结界里的那名女弟子，并由弟子带路来到阿音所在的房中。
她在路上特地寻了个机会跟女弟子道歉，一是内疚自己带来了季演，二是抱歉自己曾怀疑过她是否真盲。
女弟子只是笑着躬身向她行礼，又将手中的灯笼递在她手上，“季长老为奉家所做之事，弟子们铭记于心，不敢怪责，只求…能早些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
季小晴知道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但又始终没有回应。
沉闷的心情直到看见阿音之后方才隐退下来。路上听说阿音这几日吃喝甚少，见面了才知道她已瘦得不成人形。
季小晴呆呆立在门边不敢靠近，张着口说不出一声抱歉。
应该早一些让她和奉诀见面的……
阿音的脖子偏垂在床头，见到她来便苦苦笑着，两边泪水在枯萎地打转，是开心也是委屈，又强撑着起来要给她行礼，“长老……”
季小晴过去搀扶她重新躺下，宽慰道：“阿音你可还好？怎么不好好吃饭？”
阿音连连点头，“我好着…只要长老无恙，阿音便好。长老，师尊…师尊他可还好啊？”
季小晴以前倒不觉得，如今想想这对师徒当真是相配，一个表面硬朗背地颓废，一个强颜欢笑默默委屈，看上去谁都不喜欢谁，而实际却满心牵挂，那窗户纸怎么都捅不破。
“想见他吗？”季小晴问。
阿音准备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沉思片刻后才缓缓道：“师尊说，我不再是奉门的弟子了。”
“他骗你的。”
“师尊从不骗我。”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嘴硬啊。
阿音擦了擦眼泪，缓慢动作双膝跪在床上，抬着头凝望她，“长老，阿音求您，让季演放过师尊，我师尊他…他也只有二十多岁，他还没有成仙…师尊曾跟阿音说，毕生所愿便是能成就仙道，不负道义，不负奉门，您能不能帮帮他……”
季小晴刚要伸过去的手滞在半空。
“他这几日和你一样状态不佳，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看书，我待会把你送去书楼，你也帮帮我好好劝劝奉诀。这几日我会准备好一些丹药助他，若一切顺利，他成仙之日，便是邪祟消亡之时。”
“可我——”
“傀毒不是你的错，他知道。”季小晴坐在床边心疼地抚摸她的头，“不过，你可得好好吃饭，我们阿音都瘦成骨头了。”
阿音从未被季长老这般关怀过。幼年印象中其实很少见过季长老，这位年轻貌美的长辈不常出现，但每次见面都能给自己留下无比温柔的感觉。
后来听山下人家传闻，说玄季门的季长老好似十五的满月，温暖又圣洁，只是长老仁慈却遭遇家门不幸，半生之力毁于后辈，实在可惜。
阿音枕在她腿边，时不时拍拍她身后的棉被，直至自己香沉沉地睡去。
季小晴将阿音送到书楼之后，千叮咛万嘱咐奉诀一定要好好照顾她，顺便还指责了奉诀将近半个时辰，说他阳奉阴违不思进取。
站在门边的那群可怜弟子也跟着被挨了骂，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直至季小晴冷着脸走后都还不敢动弹，当时大家都以为今天肯定没饭吃了。
结果没过多久就看见阿树端着大锅在楼下等待，骂骂咧咧叫这群小祖宗赶紧下来。
在门口端着碗的弟子们分外感动——
“还以为季长老不管我们了，呜呜……”
“还是她心里念着我们。”
“今天这饭菜可太香了……”
刚忙活完的阿树喘了口气，“嗐，你们家季长老说了，一天四顿一顿都不能少，都给我吃撑了长肥点啊。”
这时对面阁楼里的魔兵们纷纷从窗边探出头来——
“乱讲！季长老明明是我们家的！”
“就是就是，借你们撑面子撑个几天而已，迟早得还回支离宫跟我们尊主拜堂！”
“欢迎上来喝酒哟～”
对面的奉书楼不乐意了，接连朝他们那边吐了好几块辣椒皮子——
“我呸！什么你家的？她是我们奉家的司刑长老，这魔族上下怎么跟地痞强盗一样，还要不要脸？”
“师弟，跟这群畜生还说什么人话，他们迟早会成为阶下囚。况且，季长老多年前曾与聿长老乃是至交，即便她不是司刑长老，也本就属于我们奉家人。”
“是啊，听闻当年我家季长老不过是出门游历时捡了个被遗弃的孩子，谁知竟捡了个魔子回来，亏得她老人家还白白养育了二十年，长大后原来是个畜生啊！”
魔族这边正要结团飞过去开打，却被阿树一个大嗓门挡在中间制止了：“哎哎哎——小魔头们干啥呢？还想不想吃饭了？通通都给我缩回去缩回去！可别忘了你们之间还有条约，骂一骂过过瘾得了，动什么手呀。”
说完她踢了一脚蹲在旁边偷吃的婴勺，怒道：“傻鸟，你还管不管了？！”
“啊？”婴勺舔了舔嘴唇抬起一只眼瞅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便站起来朝自家魔兵们大声喊道，“兄弟们，只要不动手，把对面那群杂碎给我往死里骂！”
阿树：？？？
这他娘一大窝子全是反派啊！
今日的奉书楼格外热闹，两座楼的壮士们足足嚷了两个时辰方肯休战，偶尔想起来时还会接着吵个几句，累了就喝口茶换个人继续来。
幽寂的感觉在季小晴这里，她已自主摒除了那些污言秽语的声音，一个人站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天上那四只傀灵，盯住它们漫无目的转悠的眼珠一直看。
方才她将阿音带进奉书楼后，那季演又默默跟在身后，好在她眼疾手快立马把门关上，又使出蛮力将桌子抵在门边。只愿在奉诀成仙之前不再见他。
但后来傀心作祟，竟又嗅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符香，这东西扰得她理智渐失又心痒难耐，最后只能捏紧桌角坐在地上咬自己的手臂。
这人怎么……还不走……
直到外面突如其来的一声“尊主”出现，季小晴才得以暂失嗅觉。
“尊主，白夫人回来了。”
“知道了。”
“白夫人想请您去……”
季小晴晃了晃脑袋，耳朵贴紧门板仔细听着。
去……去哪？
继续说啊！
她手捏成拳敲了敲两旁的耳朵。
说大声点……再大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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