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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自取其辱


洛祈倒吸一口寒气,一时竟呆住也不知道躲了。

        只感觉腰间突然一紧,足下腾空,他被什么人拦腰揽起,并向后跃了一大步。

        整盆的热水尽数泼洒在他身前,但却未溅到他身上一滴。

        铜盆失手的小厮一惊之后,面若死灰。

        跪下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求王爷恕罪!”

        杨琛笑得耐人寻味,慵懒地说:“该不该死,恕不恕罪,得听你自家主子的,不必求我。下去吧。”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洛祈心有余悸地微微扭过头,正撞上杨琛的一脸戏谑:“夫人可要当心啊!”

        这表情加语气,惹得洛祈有些难堪。

        不过更难堪的是:他还没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揽起来过。

        脸上微微有些热,他不由地晃了晃,欲争脱杨琛的手臂。

        可杨琛却反而手臂一紧,像是要给他什么暗示。

        洛祈不解,却见杨琛给他递了个向那边看的眼色。

        顺着杨琛的目光,洛祈瞧见一个管事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正从里院出来往这边走。

        两个小太监躬着身子,每人手上捧着一叠衣物。

        那管事太监本来走得兴致勃勃,可远远地往洛祈这边一瞧,脸色顿时变了。步子也骤然停下。

        他怔愣了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忙一挥手,引着身后两个小太监原路返回了。

        “那打头的太监,是在太子府上的太监总管。夫人猜猜,他身后那两小太监捧的衣物是给谁的?”杨琛压低了声音在洛祈耳边轻飘飘地问。

        洛祈未收回目光,瞧得见那两身衣物姹紫嫣红,一看就是女子装束。

        经杨琛如此一问,他反应过来了。

        这一盆热水,泼向他不是意外。他躲过了,才是意外。按太子的计划,他现在本应该像落汤鸡一样,不得不换上那一身女子衣物,丑态百出。

        好一个下马威!

        自以为扛过了网暴就无坚不摧的洛祈,这一刻觉得自己草率了。

        他理所当然地给了杨琛感激的目光,但此刻的杨琛笑得实在不正经。

        那双撩人的眼睛似乎在说:“本公子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啊。”

        这让洛祈的感激一下子又跑了个没影。

        “放开我!”他低声说。

        杨琛神情稍稍不堪了一瞬,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忘记松开。

        但很快,他便不屑地嗤笑一声,退后了一步。

        -

        “哟!这不是我们送进肃宁王府的沈公子吗?”

        洛祈刚与杨琛离开了一步之遥,差点变成落汤鸡的惊吓余温尚在,这时耳朵里又钻进了让他不舒服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见几个一看就没什么出息的世家公子向他与杨琛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笑道:“刘兄怎么忘记了?沈公子,早更名是洛夫人了。”

        两句言语过后,洛祈听明白了:感情自己就是被这几个混蛋当玩物送给杨琛的。

        一股怒气在胸腔内激荡起来,他的脸色顿时冷过冰霜。

        那被唤作刘兄的公子,都走到身前了,才后知后觉一般,张开嘴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哦——对啊!我怎么忘了。说起这事儿,还真让人费解。沈公子为何要更名呢?”

        洛祈面色不改,微微仰起头,讳莫如深地说出了一句大实话:“因为沈公子在与肃宁王成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几个浪荡公子听后,均怔了一刻。接着便都露出醍醐灌顶般的恍然之相。

        洛祈心中冷笑:你们懂个屁!

        这时,那刘兄又套起了近乎,“洛夫人现在这恩宠可是让满京城的女子们都嫉妒死了。肃宁王八百里快马送贡柑,如此厚爱,可是京城独一份儿。洛夫人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难道不该谢谢我们兄弟几个给夫人做了嫁衣吗?”

        洛祈忍不了了,心中的冷笑直接漾到了脸上,“刘公子还是没听懂在下的话。您所说的恩也好,仇也罢,都是您与沈公子结下的。与我洛某,毫无干系。”

        “你——”

        刘公子一上来就被呛了一句,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他伸出手指了洛祈半天,捣鼓出一句:“你——你——你过河拆桥!”

        洛祈直接冷笑出声,“到底是过河拆桥,还是过往不咎,刘公子还是真该掂量掂量再说。”

        “琛王爷!”见在洛祈这里讨不到好,刘公子又向杨琛发起了难,“贵府上的夫人,也太放肆了些吧!身为夫君,难道不该好好管管?还是说琛王爷——驾驭不了?”

        刘公子的话,越说越挑衅。杨琛笑容不减,反而笑得越发玩味。

        他宠溺地看了看洛祈,打趣道:“刘兄刚也说了,本王这位夫人的恩宠是京城独一份儿,你道这恩宠,是本王管出来的吗?”

        刘公子一看,这是夫夫同心,他彻底说不出话了。身边几位也不敢帮腔,都打起了哈哈。

        好在这会儿,太子身边的太监总管又走了出来,有请诸位入席了。

        几个纨绔趁机甩袖而去,却又不约而同地留给洛祈一个“走着瞧”的阴森笑意。

        -

        待刘公子一行走远,洛祈与杨琛才不慌不忙挪起了步子。

        边走,杨琛边低语:“夫人这般牙尖嘴利,顶撞刘硕这个草包倒无所谓。可若是惹恼了太子,本王也未必保得下你。”

        洛祈听罢,足下立刻一顿,眸光也跟着忽闪了一下。保不住的意思是——会杀头?

        他踌躇须臾,脸上神情渐渐变了,凌厉如春雪消融,竟融出几分人见犹怜的可怜相。

        好像受了极大惊吓,他小心地揪起杨琛的衣袖,“王爷,臣妾想再求一道恩宠。”

        杨琛饶有兴致地看着洛祈,依然笑得不正经,“若是太子想杀你,本王的恩宠也没有用啊!”

        洛祈落寞地摇了摇头,“自古伴君如伴虎,臣妾又口无遮拦。杀身之祸真可能说来就来。臣妾不敢求王爷保臣妾的命,只求王爷留臣妾一个全尸。死后也不劳王爷收尸,弃在乱坟岗就好。”

        杨琛歪起头,兴致更浓。

        洛祈不怕死,却对死后收尸一事格外在意。这让杨琛不能理解。

        他一边打量洛祈,一边围着洛祈转了半圈。最终顿足于洛祈身后,在他耳边说道:“本王吓你的。一来,太子凭什么处置我肃宁王的夫人?二来,至今还没有我肃宁王保不下的人。”

        杨琛的语气,从玩味慢慢变得底气十足。这让洛祈脸上的神情也从装可怜变得僵硬。

        他顿了顿,赶紧又感激地向杨琛笑了笑,可心底的无奈都快要把他整咆哮了。

        他想喊:君要臣死,臣麻溜地去死。别死得太难看就行,真不用保我。

        可没想到,这灵机一动的逃生计划,又被杨琛一句话整流产了。

        他暗中沮丧:看来自己这条命只能让王爷赐死,这是逼着他“红杏出墙”啊!

        -

        没一会儿,诸人全都步入了里院。

        院中开阔,空出中央歌舞场地,东西两旁已布置好了桌案椅垫。洛祈随着诸人对太子行了参拜之礼。

        礼毕后,他抬首打量迎面高台之上歪着身形的太子。

        见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一袭黑色兽裘大氅,罩着紫色长袍,配着淡黄色内襟,尊贵身份勿需言表。

        但即使是如此面容,如此装扮,把他放进刘硕那一行人中间,也不觉得有半分抢眼,都是一丘之貉。

        连洛祈这么个事不关己的穿越人,都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句:如此吊儿郎当的太子,朝廷要亡啊!

        这时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响起,若干女子娇喘吟笑着走了进来。

        女子们个个浓妆艳抹,媚态十足,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尘之气。

        这叫各带女眷?

        洛祈再傻也看得出来,这群女子平日里是干什么营生的。

        明摆着,太子准备把他与这些烟花女子相提并论,洛祈焉能猜不到?

        “唉呀,三弟怎么还不入座啊?是怪本王招待不周吗?”太子笑得好整以暇,亲自招呼了起来。

        洛祈左右看看,见所有桌案都已有人落座。只剩太子所坐高台的斜下方,还空着一张桌案。

        这张桌案下,十分特殊地用木桩搭了个三寸来高的台子。像极了他穿越前见过的,餐厅里布置的小舞台。

        洛祈恍然:“看来今日赏梅是假,赏你我二人才是真啊!”

        杨琛笑得别有深意:“准确而言,是赏夫人你。本王早就提醒过夫人的。可夫人——非要来啊。”

        洛祈当然知道杨琛意下所指,这赏梅宴既是他主动请缨,那千般羞辱他就只能咬牙受着。

        不过洛祈确实也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哂然一笑,大大方方地跟着杨琛坐到了唯一的空座上。

        “皇兄哪里有招待不周?只是今日对臣弟格外隆重了些,反倒让臣弟受宠若惊了。”

        杨琛跟太子客套地打起了官腔,太子也阴阳怪气地寒暄起来:“哎——那是自然要的。洛夫人现在名冠京城,本王都是借了洛夫人的名,今日才能请得到这么多世家公子,当然要格外以礼相待啊!”

        洛祈淡定的神情微变,他将这话在心里重说了一遍,咂摸出哪里不对,好像太子在请其它人之前,就断定了来赴宴的人是他。

        他不禁朗声问:“太子怎知,今日来的是在下,而不是云夫人?”

        院中冷不丁静谧了一刻,突地便响起一片嘲讽的笑声,好像在笑话一个始终蒙在鼓里的愚蠢之人。

        笑声渐止,太子方笑道:“先不说本王请的就是你。就说云夫人,自从嫁入肃宁王府上,肃宁王什么时候舍得带出来过?那可是肃宁王的心尖宠啊!”

        洛祈的心猛地被戳了一下,戳得他忍不住抚了一下心口。

        他想不明白,这一下怎么戳得这么疼。

        但他也没有细想,便在心里自嘲起来:洛祈,你可真没用!不过就是又被这小王爷耍了一次,至于难受成这样?他耍你的次数还少吗?

        不错。洛祈反应过来了。

        若依太子所言,当太子一道赏梅宴的请柬送入王府的时候,杨琛也好,寒朗也好,就都已经确定来赴此宴的人,是他,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

        可尽管如此,主仆二人还是在他面前演了那场戏。其用心似乎就是在等他自告奋勇。

        可为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此刻让他卑贱如尘地承认自己是自取其辱吗?

        洛祈的质问一个接一个在脑子里翻腾,他不自觉地将一双竹筷握在了手里,狠狠摩擦起来。

        这时,就听太子身旁的太监提醒诸位:桌上的酒已经温好了。

        所有公子们好像排练过一般,都一动未动,而每个公子身边依偎的女子也像是预演过似的,齐刷刷地端起酒壶,斟满了一杯。先小饮一口,仿若试毒,跟着便柔弱无骨地贴身上去,将那杯盏送到了公子的唇边。

        洛祈面无表情地看着,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当所有的公子们都喝下了这一杯暖情酒后,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全都聚在了洛祈身上。

        他们都在等,等着看这位名冠京城、侍宠而骄的男妾,如何服侍他的夫君饮一杯酒。

        今日,他们是来看戏的,而洛祈就是这场戏的唯一主演。

        至于配合他演戏的——

        洛祈扭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人好像已入乡随俗,脸上那抹惯性的轻佻,看戏的神情,并不比其它公子哥们风雅多少。

        洛祈分不清,杨琛此刻的神情是真心使然,还是假意逗弄。

        他心里突地恍然:原来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小王爷。

        原来,即使真相已被他掀开一角,他仍然存着一丝幻想,幻想自己废掉的那两条命,与这小王爷全然无关。

        可就在这一刻,他又清楚地感觉到那一丝幻想破灭了。

        杨琛此刻伤人的笑意,像一把钥匙,把他胸中那头愤怒的野兽,彻底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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