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星星看月亮,都是在看你
南山觉得认识了贺辞之后,时间就变特别快。以前除了酿酒,就是坐在没生意的店里,一天都没几个客人。在城西酒铺的一天从睁眼到闭眼,都是慢悠悠的。因为那个时候,一天很长,长到她可以肆意荒废。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不知来处的少年把南山的时间加速了,可是只要一盯着他的眼睛,连西落东升的太阳都会静止。
可是就算南山努力把一天拆成两天来过,转眼又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南山每两个月会家一次,若不如此,母妃就会派秋姨来酒铺抓她回去跪着抄写国论。一抄就是一夜。
“贺辞,我得回家一趟。不过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等我。”南山一边用布把新酒封好,一边朝着院子里扫地的贺辞说着。
贺辞一怔,愣在原地。
嘴里说着:“家?这不是你家吗?”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
他的伤早就好了,万兽楼也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早就该走的。可这酒铺就像是妖物一般,困着他。
“嗯……是我另一个家。我先走了!”
南山出了酒铺之后,就向着京城外郊方向的坎离门一路小跑过去。大周朝的百姓人人都知道,皇宫开有四门。四门为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实际上还有暗八门。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暗八门是只有皇族才知晓的连接宫墙和市井的暗道。
乾,坤门直入太极宫主殿。巽,震门通古液池底。而处于密林里的坎,离门则通往后宫。艮,兑二门在哪儿又通向哪儿,就连身为长公主的南山也不知道。
南山一直沿着离道跑到蓬莱殿才停下。
“殿下。”南山面前站着一个大高个,身穿黑甲,腰配玄铁牌,乃御林军高将。他双眉如剑,低着头,双手举在胸前,向南山行礼。
“孟河?你,你怎么在这?”南山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知道殿下今日回宫,就在这等着了。”
“为何要等我?”
还没等孟河回答,南山挥着手说“累死我了,先回篱下再说。”
孟河看到南山的脸涨的很红,左眼下的那颗痣就像被浸在桃汁里一样。
“儿臣见过母妃!”南山礼还没行完,就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南山的生母玲珑坐在香案后面,把清茶倒进青瓷茶碗里,递给了这个从小到大没少折腾她的女儿。又把果干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次还算是守时。”珑妃笑盈盈地看着她。抬起头对孟河说,“劳烦孟将军。还亲自去接她。”这个年过半百的女子依然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很深邃,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两个月牙。她的左眼下也有个浅浅的痣。
“是卑职份内的事。”孟河又是一个行礼。
“我去看看这晚秋怎么饭还没做好。”珑妃看着孟河又是一笑,起身出去了。
“孟河,你找我有事啊?”南山把塌子移了移,“坐呀。”
“只是今日陛下有旨,遣卑职去北境。所以想着来和殿下告别。”
“父皇派你去安北镇军府了?”南山往上挑起眉毛。
孟河同南山还有南山的长兄魏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孟家世代都是武将,祖母还是皇帝的姑姑,孟河也算半个魏氏皇族子弟了。他的路从他一出生就铺好了,冠礼之后就会做巡道军几年,若是得了陛下赏识,就可以去边境历练。
“是。只不过此去少则……”孟河话还在嘴边,南山就倾过身子,扶着他肩膀。
“恭喜你啊,等你讨了功绩回来,就是四品将军了。年轻有为啊……”孟河看着模仿崇文馆夫子说话的南山,笑了。
“殿下可不能在夫子面前这般耍贫。”
“你算是解脱了,不用再去上学了。夫子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写呢……”
这宫里实在是无趣的很,南山从十五岁开始就在城西开了自己的酒铺,每个月回宫两次。崇文馆也是高兴了才去,反正父皇也不管她。
就算在宫中呆着,也只是被高墙一层层地围着。
孟河看着南山,张了张嘴,话还是没说出口。
“孟河你还有几日走?”南山把一片果干放进嘴里。
“还有五日吧。”
“那我们还可以一起过桑花节啊。”南山想着桑花节可以放彩灯,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贺辞。不知道他在干嘛呢……
“对了,殿下近日可有见到太子?”孟河脸色沉沉的。
“没有啊,哥哥这么忙,上次见还是母妃寿辰。”
“他到底在忙什么……”孟河低喃。
次日,南山给父皇请了安就开始收拾行李,到了晌午还没收拾完,在一堆衣服里鼓捣了半天都没有决定带哪件。
“怎么了,忽然这么纠结要穿哪件?”母妃正伏案写着字,浅笑着。“是不是因为和孟河约好了要一起过节,连衣服都决定不了了。”
南山在衣服堆里抬起头,怔住了。同孟河有什么关系?想到桑花节,她的脑子里就只有贺辞啊……
她觉得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贺辞不在身边,她闭上眼睛就是他高瘦的身影,很宽的肩膀,还有好看的眼睛。
不可以,南山你不可以这样。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就这般想着他!可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这样!
扑通一下,南山一下子扑倒在了玲珑母妃的腿边。把她吓了一跳,“做什么呢你?吓我一跳……”
“母妃……我……好像喜欢……喜欢……”南山喘着气,眼珠子转啊转,呢呢喃喃着。
扑哧一声,玲珑笑了出来,“你喜欢什么?”
“我心里老是想着一个人,总是看见他,明明他不在我的身边。看见月亮会想到他,看见星星会想到他,看,看见豆沙饼都会想到他……”南山眼睛盯着桌上的一盘新出炉的豆沙饼,蹙着细眉,双手抓着母妃的襦裙。
“就像母妃以前说过的那样,那个人就是心上人吗?”南山急切地盯着她的母妃,黑白分明的眸,年少懵懂,在找一个答案。
“原来我的小南山是有心上人了呀。”玲珑的笑意更深了,她搂过南山的肩膀,“快跟娘说说,是不是孟河啊?他昨日还特意去接你,平日里也老是找借口来见你……”
“不是,不是他,和孟河有什么关系呀。是一个,宫外的人。”说完,南山直直地看着母妃,好像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宫外的人……”南山看到母妃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深,母妃是看着她的,可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人。
“今日先不要出宫去了,夜里陛下会来。”母妃轻轻拍了拍南山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留下还跪在地上的南山,迷迷糊糊的。
“今日太子在太极殿直言要彻查假民籍一案,中书令附议,陛下当众发了火。”晚秋向玲珑行着礼,轻声说。
吱吱喳喳,蓝绿色的青枝鸟在笼子里叫个不停。玲珑拿起柳条,伸进笼子,逗它。
“那陛下今夜一定会来篱下。当众拂了我儿的面子,下了朝就到我这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疼我。”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眼睛半眯,含着微微苦涩。
“陛下一定心中焦虑,胃有寒气,今晚的吃食都准备地清淡些吧。”
月深,皇都西市酒铺。
贺辞坐在竹台上擦拭着长刀,黑色的刀柄尾部是一只咧着嘴的兽头,兽头在冰冷的月光里无声地嘶吼。
一个黑影落在了他的身边。
“门主。”黑影颔首作揖,是个女子,深紫色的长衫,极好隐藏在黑夜里。
“堂里怎么样了?”贺辞没有什么表情。
“秦冥已经掌管了整个万兽堂。鹤门的人都被他关了起来,说杀了老堂主的人就在其中。简直就是放屁。”黑影变得激动,嘴里冷哼着。
“呵,再等等。乘次机会,试试这万兽堂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鬼。”
“可是门主……您呆在这酒铺里安全吗?这周围闲人太多。”
“不打紧。”贺辞目光移到竹台上南山用来煮酒的炉子,闻到隐隐的酒香。她身上就带着这股香味,从院子的这边飘到院子的那边。
飘到贺辞的眼前。
今年的桑花节。和往年很不一样。
“快点,贺辞!晚了的话,花灯都被买走了!”南山急匆匆地从二楼冲下来,朝着院子里喊着。
没人……?
贺辞人呢?
她四处张望。
“这呢。”沉沉的,有点沙哑。南山朝着声音看过去。余晖一股脑地冲进她的眼睛里,让她没法看清贺辞的脸。只有高挑的身影拢在金色的光里。
就见那个身影靠在门边,双手交叉在胸前,头顶上是快要落山的太阳。
时间在贺辞身边又变得很安静。
一滴浓酒重重滴进了院中的酒缸里,滴进了少年的心里。
贺辞在夕阳里晃了神。
他看她可是看得分明。
天空一般蓝的上衣和襦裙,柿子色的裙腰带。白皙的小脸,她的美人尖应该被晒得很烫。烫在他的心上。
她笑起来,嘴角弯弯。
贺辞快要分不清了,究竟傍晚西斜的太阳是在他头顶还是眼前。
斜阳向他跑了过来。
“走吧,要来不及了。”南山拉过贺辞的手腕,不由分说。
太阳落下山头总是一瞬间。刚到集市的时候,天就黑了。街的两旁全是高挂的彩灯,叫卖声和哄笑声漫在空气里。
“你看都排队了,就说早点来嘛。”南山伸长这脖子,拉着贺辞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是我在等你啊,是你动作慢。”贺辞不留情面,又插了一刀在南山的心上。
“这家的花灯可是最漂亮的,大家都抢着买呢。”南山才不理他说的。
“那你还动作这么慢,我看你在房间里种花灯呢吧?”贺辞低头,嘲讽身边这个头顶刚到他下巴的小姑娘。
“……你说我在干什么……”南山撅着嘴,嘟囔着,右脚使劲搓着地上的土。
贺辞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的,特别高。不费力就看见这家店就剩下两三盏花灯了,肯定是轮不到他们了。
“走吧,轮不到我们了。现在去别家兴许还来得及赶上去桑花河放灯。”
桑花节就要去桑花河放灯许愿。可是桑花河在城外,所以大家都得早早地买好灯,以免误了时辰,愿望就不灵了。
“好吧……”南山摇着脑袋,青白色的发缝还有水色的发带在贺辞的眼底明晃晃的。
“南老板!这么巧啊。”刚要走就看见了唐三七。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衣,很瘦,瘦地就好像一个筷子上面插着一颗鱼丸。
“三七!你怎么也来了。”南山朝三七挥着手,蓝色的衣袖一摆一摆地。
“哎等等,这谁啊?”三七拉着南山的胳膊,看看贺辞,又看看南山。
“哦,这是我店里新请的小厮,打杂的。”
贺辞嘴巴一撇,谁是打杂的。
“这样啊……你店里连打杂的长得这么好看,啧啧啧。南老板就是南老板。”唐三七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贺辞看着就烦。
“走吧。”贺辞把南山原本拉着他的手,反手握在手心里。
贺辞发现南山一路都低头看地。
“你老看着地上干什么,地上有钱啊?”
“你耳朵怎么这么红?你偷偷喝酒了啊?”
南山现在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只有死死的盯着地,才能把要飞出来的心紧紧捂住。
“怎么花灯都没有了啊。”贺辞一路走过来,花灯全被卖完了。
他低头看着右手边的姑娘,扯了扯她的发带。
“干嘛呀你!”南山一抬头,跌进了一双很黑的瞳孔里。
“和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我……我……我是你老板!想和你说话了,再和你说话!”
嗯,南山很要面子。
“这样啊。那老板,我们先去城外,到了那里再想办法。你看如何?”
就在旁边的暗巷里,深紫色的影子盯着被街灯环绕的少年和少女。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门主的眼睛里有这么沉的笑意。是因为旁边的那个女孩么。女孩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发饰只有一支很简单的银色簪子,反而显得头发很黑,脸很白。
万兽堂里貌美的女子很多,可是和她是不一样的。
桑花河的名字来源于河南边的一片桑花林。桑花节的前夕,白桑花开得最茂盛,一片林子像落了雪一样,全是白色。传说花神会在子时降临皇都,庇佑她的子民。
“一定要赶在子时放花灯。”南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林中。
忽地,满地的桑花瓣飞向了高高挂起的月亮。“贺辞……”她一转头,竟找不见贺辞了。
那些桑花瓣还没离开月亮,黑色的身影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先落了地。
贺辞的手里拿着一把桑花,伸手把南山的发带轻扯了下来,水蓝色的发带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缠绕着,把桑花扎了起来。
“这样行不行?”贺辞的声音很安静。
“用桑花做的花灯……?”南山仰起头朝着贺辞笑了,“好漂亮啊。”
她的眼睛弯弯地眯了起来,眼角的痣和笑意一起挤着。
到了河边,南山还在不停摆弄着手里的桑花,嘴里一直在说“贺辞你好厉害啊,嗖地就飞上去了,嗖地又飞下来了,我都没看清。”
贺辞嘴角一勾,切,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
孟河还是努力把视线从河对岸移开了。
“殿……公子,您想许什么愿望?”孟河站在桑花河边,转头问身边的男子。
“一愿百姓平安喜乐,二愿父皇母妃身体康健,还有……”他笑了笑,“我这个妹妹可以一直无忧无郁。”
魏岷双手背在身后,气宇轩昂,腰间的玉佩在灯火下如圭如璋。
“那公子所愿便是孟河所愿。”孟河把两人的花灯点上。
“哎不对,孟河,你得有自己的愿望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四皇……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日和林家小姐相约了吗?”
“嗨,她爹不允许她出门。我只能来找你们解闷咯。”魏岯叹着气,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灯。“这灯还是我排队去买的呢,可惜了。”
“一个月前就说好了今年桑花节我们三个一起来放灯,结果昨天夜里传信来说要和林家小姐一起,放了我们鸽子。现在又来找我们,我们可不欢迎你了。”魏岷瞅着这个四弟,挖苦他还不是被姑娘爽了约。
“哎呀,这过几日阿河就要去北境了,我不得来送送他啊。”
魏岯挤到魏岷和孟河中间,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哥哥们,放花灯咯!哈哈!”
贺辞问旁边的大娘借了半根蜡烛,点燃之后,放在了桑花灯中间。
“你来放吧。”他微微低头,看着南山,满河的灯火映在她的侧脸上,从小巧高挺的鼻子滑落到唇上。
南山把早就写好的愿望塞进灯里,再把灯慢慢地放进河里。
成百上千的花灯带着祈愿,顺着桑花河流向了远方。
火光闪烁在南山的眼睛里,变成了她不曾到过的远方。
火光闪烁在贺辞的眼睛里,变成了女孩的眼角痣和美人尖。
火光闪烁在魏岷的眼睛里,变成了他的天下和他的百姓。
火光闪烁在孟河的眼睛里,变成了他愿意一生辅佐,守护的人。
火光闪烁在魏岯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迷雾。
“贺辞,今天好开心啊。你呢?”南山和贺辞跟着人群往皇城里走,把“好”字说的特别用力。
贺辞点了点头,“嗯。”男孩额前的碎发忽然很乖巧。
“南山!南山!不好了!家里出事了!”阿水逆着人流朝南山跑了过来,拉着南山的肩膀,吃力地喘着气。
“怎么了!”南山眼睛瞪大了,看着忽然冒出来的阿水。
“今天本来要提前收铺子,和阿爷阿娘一起过节的,结果有个客人非说吃我们家的水豆腐吃出了问题,带人来砸我们铺子了,南山!”阿水说到最后都急哭了。
“笑话,走,我们回去。看谁的胆子这么大。”南山的眼神忽然一下子就冷了。
她拉过阿水的手,握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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