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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世


谁知她到了太液池旁的假山,并没有看见柯敏,心中感觉不好,正要回转,却被人从身后击倒按进了水里。

        她拼命挣扎,拍击水面,激起高高的浪花,抓住她头发的那只手松了松,却没等她挣脱,又将她按进更深的水里。

        她反手去抓那人,却只摸到半截湿透的衣袖和一簇长长的头发,到底是谁,是宫女吗?

        不对啊,她自幼练习双手剑,转身腾挪也相当迅速,力气更是不小,可这个人,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怎么还是挣脱不开。

        对了,她身边的宫女杜若呢,方才还跟在她身后,现在她被袭击了,怎么也没听见她叫一声。

        脑海中闪过各种怀疑,她一直没有放弃过挣扎,直到力气耗尽了,肺里呛了很多水再也无法呼吸。

        最后,她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奋力往岸边的太湖石上撞去,双眼早已被水刺得睁不开,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只能凭着直觉。

        一瞬间好像有一刻钟那么长,愤怒绝望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期盼。

        左边的太阳穴终于碰到了坚硬的东西,那也许是块嶙峋的石头,由于看不见,她也完全没有减速,太阳穴炸裂的疼痛让她觉得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伴着肺里窒息的痛苦,难受到无以复加。

        抓住她头发的人仿佛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遽然松开了手,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身体瘫软着跌进了水里。

        指尖拂过那人有些硬的长发,是她上一世最后的感觉。

        她现在一定是头破血流了吧,不知道有没有破相。

        真好,太好了。

        她的身体沉在浅浅的水底,嘴角扯出了笑容。

        皇祖母,你看到了吗?我不是失足落水,是有人要害我。

        有人要害我,是谁要害我!

        我已经这么低调了,我只是个孤女,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怨念再次充斥了四肢百骸,只觉得周身炽热难耐。

        当怨恨仿佛破体而出,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眼前的景物一片片剥落,露出原本的宁静碧纱橱。

        万字流水纹的隔扇,葫芦纹的挂落,熟悉又陌生。

        不对呀。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还有感觉?

        忽然身体又一阵阵发冷,想扯了被子来盖却怎么都抓不到。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回,脑袋里嗡嗡的声响渐渐平静下来。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秀荪撑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竟是阮氏和老太太焦急又憔悴的脸。

        “祖母,娘亲……”她启口轻声唤着,自然而然。

        声音却像是有倒刺的杂草划过喉咙,沙哑又飘渺,她这是怎么了?

        “女儿啊……”阮氏哇得一声哭起来,将她抱在怀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也不活了。”

        祖母也用帕子揩了揩有了皱纹的双眼。

        对啊,安宁郡主已经死了,她现在是褚秀荪啊,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祖母,娘亲……”

        褚秀荪张开手臂揽住了太太和老太太,一头扎在两个不太伟岸的肩头中间哭了起来,“祖母,娘亲,我做噩梦了,我好害怕。”

        老太太赶紧拍着秀荪的背哄她,“荪儿不哭,祖母和你母亲都在呢,什么都不怕。”

        阮氏也终于冷静下来,抱着秀荪柔声安慰。

        后来褚秀荪才得知,她得了风寒,半夜里开始发热,还一直说胡话,天亮了才退热。

        阿弥陀佛,秀荪暗叹,只不过光着脚在隔扇边站了一会儿,这就风寒了,她这小身板,任重而道远哇。

        接下来的几天,秀荪渐渐恢复了,老太太和阮氏怕她再着凉,将她拘在屋里不准出去,还特别派了两个大丫鬟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不许她下床,直到大夫说病情已经好转了,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到外面走走。

        无奈每天清晨睁开眼窗外总是阴雨连绵的,连着檐廊也给****了,秀荪大部分的时间都只好躺在罗汉床上隔着纱屉看着窗外绵密的雨丝出神。

        喜鹊自从上次被罚了之后,不敢再对她颐指气使,只安静坐在她身边自己玩翻绳,鲜红的绒绳在白嫩短小的手指间翻飞缠绕着,一会儿变成合欢花的形状,一会儿变成茑萝的形状。

        秀荪偶尔看一眼,然后又转回去看窗外。

        前几天梦魇,她终于记起了上一世临终的那一刻。

        是个力气极大的宫女把她摁在水里溺死的,约她去太液池假山的人是柯敏,柯敏却没有在那儿出现,至于柯敏那晚到底有没有找她说话,恐怕只有问柯敏本人才能知道了。

        还有杜若呢,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不见了,或者已经遇害了?

        但如果要让她“失足落水”,杜若就必须好好的,不然贴身的宫女也跟着不见了,不是坐实了这里头有蹊跷。

        想到这里,秀荪忽然觉得她在最后一刻撞破头的行为挺傻的,出了什么事,问杜若就行了,如果杜若不见了,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除非,杜若本身就有问题。

        想到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总是温和含笑陪在她身边,秀荪又迟疑了,怎么可能呢,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

        还有皇祖母,她老人家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自己只是失足落水,皇祖母顶多难过一时,而自己是被人给害死的,那么事情就复杂了,皇祖母和当今皇上毕竟不是亲母子,最近几年关系越来越微妙了,她这么做简直是在给皇祖母添麻烦啊。

        皇上是由先皇做主,过到皇祖母名下的。

        而皇祖母只有一个亲生儿子,那就是秀荪前世的父亲晋王,今上登基的时候,晋王才只有六岁。

        晋王从小身体不好,皇祖母就把娘家侄女嫁给了当今皇上,却给晋王娶了枝繁叶茂的凉国公府嫡女为妃,就是她前世的母亲柯氏。

        晋王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甚至没来得及就藩,太后就将晋王妃母女留在了京城。

        没两年,晋王妃也去了,太后怜惜她小小年纪没了双亲,就把她接进宫里抚养,她就在慈宁宫里一住十几年。

        今上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大,登基之后不断消减魏国公府徐家的兵权,魏国公世子更是在一次战役中莫名其妙地战死了。

        年迈的魏国公痛失最后一个儿子,悲痛欲绝,上表辞去了所有差事,从此关起门来一心教养唯一的孙子。

        而中秋节落水的那件事还是有许多疑点,如果皇上看她不顺眼,想连她一起除了,十几年来有的是机会,而且先帝选定的天子即使气量狭小也不会毫无算计,她一个孤女,哪里有什么威胁,哪里需要花心思去对付了,反而应该善待,好表现皇恩浩荡才对。

        想到这里,褚秀荪就幽幽叹了口气,这件事多半和皇上没关系,皇祖母一定不要误会了皇上才好。希望自己惨烈的死状不要让皇祖母失去理智。

        她再也坐不住了,翻个身趿鞋爬下罗汉床,穿过堂屋,绕到后院,跪在了老太太安放的菩萨像前,诵读了一百遍心经,祈求佛祖保佑皇祖母平安。

        秀荪转身正瞧见老太太立在她身后,慈爱地看着她。

        她顿时觉得很是心虚,这一位祖母,也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着她。

        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坦白的,只好含含糊糊说道,“祖母,这些日子,您和娘亲吓得不轻吧,都是荪儿的错,以后一定多走路多晒太阳。”

        老太太欣慰地颔首,把她搂在怀里,“好,荪儿要说话要算话啊,等过几日天气好了,祖母领着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秀荪把小脑袋埋在老太太的怀里奋力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湿润,鼻子酸酸的。

        她已经是褚秀荪了,浦口褚家老四房只是并不显赫的官宦家族旁支,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回到皇宫里去见一眼皇祖母。

        而这位祖母,待她宠之爱之,是应当好好孝敬的眼前人。

        心中百味杂陈,秀荪闭目默念道,“祖母,皇祖母,我一定会保重自己,你们也都要好好的,康康泰泰,长命百岁。”

        这段时间秀荪病情反反复复,祖母和母亲常常一起照顾她,多年的恩怨有所缓和,因担心秀荪夜里梦魇,祖母留了儿媳陪着孙女睡在自己屋里的碧纱橱。

        这天晚间,秀荪窝在母亲怀里耍赖,笑言,“娘,给我生个弟弟吧。”

        阮氏一愣,停了停打扇的胳膊,轻声问道,“怎么忽然想要弟弟了?”

        秀荪眼珠子一转,道,“外院的孙嬷嬷给小喜鹊带了信儿,说她娘亲前天给她添了个小弟弟,小喜鹊可高兴了,说家里再也不用担心爹爹年纪大了没人干农活了。”

        阿弥陀佛,小喜鹊的弟弟来的真是时候,秀荪正愁着怎么劝阮氏呢。

        阮氏听了这话就沉默了,显然陷入了沉思当中。

        秀荪就抿了抿嘴,将脑袋缩进母亲怀里,她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自私啊。

        她能看出来,阮氏虽说隔三差五找姨娘不痛快,却从没什么嫉妒,只是实实在在的厌恶,而且,她已经对褚八爷失望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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