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的顾北之有些无奈地挼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顾北之知道自己后半夜是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泡了杯凝神的绿茶。嫩绿色的叶片在80度的水温里慢慢舒展开，热腾腾的水汽从水面开始升起，在台灯暖色调的光线下微小得像尘埃，但却清晰可见。北之看着水汽一点点升腾，直到整个镜面都被白色的水汽占据，才用茶盖轻轻擦了擦杯口，细细吹了吹，慢慢地饮下一口，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是那个噩梦。可能是最近紧张于学生们的中考，顾北之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而这糟糕的精神状况竟不知为什么让那个曾反复出现在陈念念脑海里的噩梦，找准时机，跨越时空，再次占领顾北之。
顾北之将它称之为“看不见的男人”。
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的大岩村，那是外婆家在的地方。梦境的开端永远是一片黑色，大片的阴影里不时传来小孩的喘息声、跑步声，和一个成年人沉默的脚步声，和小孩们的慌张截然相反的，是成年男性不紧不慢的、充满恶意的步调。顾北之知道那个小孩是自己，可是不管是顾北之还是陈念念，都没有看到过那个男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很高，很健壮。没有人知道男人为什么要追小孩，小孩也不知道，小孩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被抓住，不管怎样也好，总之不能被抓住。
男人好像从小就生活在大岩村里，不管小孩跑到哪里，都会被找到。大岩村不大，可是街道小巷里愣是没有其他人的哪怕一点的生活痕迹，像是被废弃了好久。小孩实在累急了，奔跑时候只能听到自己大口的喘息声，手臂也累得无力地在身前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晃动，甚至都没有机会给自己擦拭下快流到眼睛里的汗水。
突然，小孩看到前边有户被拉开了一道缝的房子，里面是一双看着小孩的就像是金鱼一样没有眼睑的眼睛，那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小孩。小孩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有人在，小孩只想祈求对方能让自己进屋躲避一会。
门打开的瞬间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孩。女孩和小孩年纪应该差不多，两个人都只能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能触碰到门上的锁扣。女孩不会说话，很瘦，瘦到脱相，面对小孩的神情焦急的请求，默默比划了下堆放着杂物的地下室，点点头答应了。小孩几乎就在她点头的瞬间就冲进房屋，来不及和女孩道声谢。
很快，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男人在门外停了一瞬，便打开房门，男人一点一点地靠近地下室。小孩躲在楼梯下方的空间，背靠着墙壁，左侧是堆满了的装着重物的纸箱，身体同时紧靠着右侧的墙壁。小孩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眼睛看向面前的那面墙，在光线的照耀下，小孩能看到男人的身影从地平线上逐渐变大，变完整，从最初的一点头部轮廓，到半个身子。他近了，近了，小孩甚至能听到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每一下都像是在自己的耳边炸开。突然，男人的脚步停了，看着影子，好像是在和谁在比划着手势，女孩救了他。男人和女孩比划完后没再搜查出门继续向远处追赶小孩。
女孩找到小孩，比划了下门的位置，示意小孩现在快走，她瞒不了多久。果不其然，在小孩出门的瞬间就看到了正在往回走的男人。来不及多想，小孩撒腿就跑，尽可能找拐角多的地方去跑，到最后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在支撑着小孩。
终于快到外婆家的时候，小孩看到外婆家没上锁便直接跑了进去。厨房的灶台，不行；楼梯下的小三角，不行；卧室的衣柜，不行……紧跟着的绝望情绪张着大口就要吞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时，小孩想到了外婆家的阳台，其实也是小屋的屋顶。飞快地上了楼梯跑到半层楼的位置，小孩匆匆打开紧闭着的门锁，然后在转身的瞬间将其重新上了锁。
小孩暂时安全了，可是，整个屋顶是平面的状态，压根没有藏身的地方，小孩没有办法，只相处趴在地上这个方式。但就在小孩调整姿势的时候，一个抬头，小孩看到了男人正在楼下的厨房里搜查，巨大的惊慌一下子笼罩住了小孩，小孩惊恐地看到男人逐渐往后转的脑袋，只觉得一道惊雷啪地击中了自己。顾不得其他，小孩快速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后倒退，躲避男人的想法太过强烈以至于小孩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倒退到了阳台的边缘，一个踩空，小孩直接掉了下去，幸好，墙壁上生长着许多爬山虎，小孩紧紧抓着藤蔓，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和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在看不到的视角范围里，小孩只能听到男人一点一点地转开了门锁，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然后，脚步声没再响起，可能是在打量着周围。再然后，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边缘，站住。现在就只要一个低头，一个低头！小孩就能被抓住！突然，整个房屋开始晃动，像是即将发生地震，男人收住快要到边缘的脚步，便向外面跑去。
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剧烈的晃动赶走了男人，但也把小孩置于另一个危险的境地。小孩能感觉到屋顶逐渐倾斜，握着藤蔓的身子也逐渐往外荡开，可是小孩仍不能放手，也不敢呼救，他怕男人听到了会去而复返。晃动一点点升级，小孩能感受到手里藤蔓根部的松动，就要掉下去了！
小孩不敢想象地紧闭着双眼，恐惧一点点啃食着大脑。啊！顾北之一下子从睡梦里惊醒，可那种挥之不去的坠落感萦绕在周围很久才散去。
这就是陈念念之前经常做的噩梦。
实际上，每个人每天都会在做梦，只是差别在于能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通常人们说的“我做了个梦”是属于自我意识到的显性的梦境。显性的梦境根据做梦人的感观差异，又可以分成好的美梦和坏的噩梦。《梦的解析》里，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愿望的达成。
顾北之略有些他解。在美梦的解释上，顾北之能够认同这一观点，因为你的大脑得知了你的愿望后，它可能会为了满足你而给你编制了一个棉花糖一样甜甜的梦境。在这个梦的世界里，你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所有的事情走向都是你所期望发展的。
就像陈念念之前疯狂迷恋台湾偶像剧，想要一波三折的甜到齁鼻的爱情时，便会经常做以自己为主角的梦。
梦里的陈念念是这出戏的主人公，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凭借好不做作的性格获得了高冷男主（或者是毒舌男主）的特别关注。陈念念照常一开始是不喜欢男主的，而男主也打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二。所以在梦境的开始，经常是女二用自己的权势打压陈念念，刚好被男主看到给来了一出英雄救美。后来温柔帅气的男二也对陈念念各种关怀备至，可是男二和男主又是好哥们，故事发展到现在又出来一个矛盾。紧接着，男二纠结之下和陈念念告白，被男主撞见，男主知道自己好哥们喜欢的女生刚好是自己的暗恋对象，于是转头默默退出。但陈念念这时候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男主，看到男主的举动便特别受伤，冲动之下答应男二的告白。在这之后，男主一边痛苦，一边拒绝着各种贴过来的女二；而男二这边发现陈念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各种不开心明白她最喜欢的还是男主，于是一面自己难受着，一面找男主说清楚事情并且表露自己的内心，顺便把女主的心也给表露了。男主这时候才发现是自己做错了，便找个机会强行对女主壁咚顺便表白，女主先是委屈然后两个人就甜甜地亲吻了。在另一边，男二在酒吧里和女二两个人借酒消愁，难过得不能自已。
当然，梦境十有八九会在男女主缠绵的亲吻里结束。
包括前面陈念念不是一度想要第二天醒来被窝里多了三个蛋么，这些在梦里统统实现过。所以对于这类梦境，顾北之承认，梦是愿望的达成。可是噩梦呢，总不能是期盼着他发生吧。顾北之觉得噩梦更像是人的恐惧的一种具现化。
打个比方，人的大脑是戒毒所所长，恐惧是新型毒品，当你开始看恐怖片、恐怖小说或者整天杞人忧天之类的，身体里的肾上腺激素便开始上升。所长日理万机，误把这种刺激理解为你正在兴奋，于是连着三四天给你编造类似情景的梦境，或者当你长期没有肾上腺激素上升，身体没有得到充足的“兴奋”补充剂时也会编造出一个你平日里害怕的东西，从而导致你在睡梦中也无法休息好。
而这样的次数一多，所长便发觉不对，在原有的梦境里安排一些警方人员，也就是一些恰到好处的意外来终止梦境，比如在“看不见的男人”里突如其来的房屋晃动；又或者是调动身体潜意识的防护机制，比如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突然惊醒。而当你有一天能够直面恐惧，比如突然意识到“我的梦境我做主”，化身成蜘蛛侠、蝙蝠侠，自己一个人就能吊打各种鬼怪的时候，所长便觉得已经戒毒成功，便不再编制这类噩梦。
对于顾北之而言，其实不做显性的梦境是最好的。
在还是陈念念的时候，有段时间，其实也就在抑郁的那段时间里，顾北之做梦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经常出现的一个梦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窄窄的充斥着不对称的美感的屋子，和哈尔的移动城堡外观差不多。
就像是在矗立着的椭圆形的蛋壳上面拼接了许多小孩子的玩具小屋，小屋倒是都是深红色瓦片覆盖着的南方倾斜的屋顶和青灰色的墙壁，只是拼接的方式满是小孩子的漫不经心而又创意十足，东边斜插上一个，西边支棱着一个，南边的上方加一些，北边的下方添上点，头顶再按上一个太阳能发电器，后面蜿蜒的溪水里再装个咕噜咕噜转动的水车。然后在小屋之间用爬山虎或者绿油油而又树冠蓬蓬的小树装饰着。风一吹来，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便叮当作响。那阵子倒有几分庄周梦蝶，不知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的虚幻。甚至有时候即使是现在，顾北之也不免得会想顾北之的这段生活到底是陈念念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发生的。唯有一点是清醒的，如果足够热爱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其实不管是蝶也好，庄周也罢，都无所谓。
顾北之真的很庆幸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自己，【陈念念】灰色的世界被拉开一个口子，暖暖的太阳光每时每刻都在温柔地往里面倾倒着温度，而质疑自己存在的念头也一并被顾北之扫到了净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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