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小崽子们毕业了。

        今年的暑假，顾北之不用再去操心她们假期能不能写好作业，回来后学习会不会跟不上。

        可是顾北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收拾干净的桌面、打扫干净的地板，明明都是一尘不染的，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顾北之说不上来。

        开完最后一节班会，和所有崽子都告了别，顾北之还是有些不在状态。顾北之回到办公室，过了很久也可能很快，班长代表全班送了束鲜花给顾北之。顾北之说不上来这是什么花，只知道三色的花束很好看——有黄色的，像毛茸茸的小鸭子身上的毛衣；有红色的，像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有粉色的，像新生婴儿充满生命力的肤色——就像班长和其他崽子们告别时带着泪花的笑那样好看。花朵被包在米黄色的报纸里，仿若把初中三年的相处也一并抱近了泛黄的旧报纸里。

        下午的时候，顾北之去了趟学校图书馆。那里有着顾北之最敬爱的老师，姓丁，单名玲。

        丁老师在初三的时候因为身体缘故去了上海做手术，原本是陈念念的语文教师，回来后f中学念及她的身体状况停掉了她的工作，转去e中学做了图书管理员。

        丁老师很瘦，瘦得像一根笔直的甘蔗，仍旧满是甜味；丁老师很高，快有教室门那样高，给了学生们满满的安全感。陈念念很喜欢丁老师，大概是念念后来租的房子在丁老师对面的缘故，对丁老师，念念总是有种隐秘的喜欢。放学路上偶尔念念还会和丁老师顺路。

        在丁老师的面前，念念有种想要被人的喜欢。会为了想要在路上和老师多说些话而找着各种话题，会为了想要老师的表扬而在老师说了次练字后每天坚持写一面每次课下请老师过目指正，会绞尽脑汁地想着写一篇出色的作文进而得到老师的另眼相看，会为了得到老师的关注不自觉地对自己加强要求。可能老师有看出来什么，也可能没有。但老师会回应着陈念念的小心思。会在看到对面陈念念的房间到了半夜还亮着在第二天的时候笑着打趣道“昨晚又熬夜啦？”，会在听到陈念念提出的问题后在隔天的课堂上补充一个知识点，会认真评价陈念念的练字情况，会在陈念念作文达到班级最高分后课上展示陈念念的文章（尽管只有一次陈念念拿到了当时班级作文单项最高分，可是顾北之依旧记得那句“大大的拥抱”），会在陈念念明明已经背过一遍古诗词却因为觉得不好想要重背的时候在听完所有人的背诵耐心地听着陈念念再背一遍。

        当然，一个学生喜欢一个老师是正常的，但是所有都应该有个度。

        福祸相依，古人的话能流传千百年肯定有它的道理。存在感刷足了，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好。记得有次语文课上，丁老师准备抽查之前背诵过的古诗，点一个，一个不会。后来大概是有些生气了，点了陈念念，然而丁老师不知道的是，陈念念的记忆力一直都是短时的，丁老师错认为几乎次次背书都是第一个而且背得还特别流畅的陈念念是个记忆力很持久的人。语文课上，本就有点生气的老师注视着丁念念，眼睛里还有一点不自知的期待。陈念念紧张了，就像试图跟卖家砍价的胆小鬼一样，在流利地背了七八句后，鼓起的勇气没了，大脑开始罢工了，吭哧不出一个声来。在一阵稍微有点长的停顿后，陈念念怯生生地说这段可能有些不熟，能重来一遍吗？可等到倒回去重新背，原先忘记的地方就像脱轨的火车，再没办法驶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丁老师像是知道不可能背完了，脸色不是很好地总结教训了大家，重新强调遍背诵的事，回到讲台上开始正式的上课。

        顾北之后来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给回忆增加了层虚幻的滤镜，还是后来遇到的语文老师并不是自己预期的那样才会对这个仅教过两年的老师念念不忘。可是后来和陈念念探望过老师几次后，又觉得打动顾北之的不仅仅是她所展现出来的陈念念以为的关心，而是老师对于学生的态度。

        诗文里会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真到了丝要尽、蜡要灭的时候，一个真正爱着学生，爱着这份事业的老师又有多么的不舍。在陈念念她们还一无所知的时间里，丁老师就快成了医院的常客，然而并没有说什么要找个老师帮忙代课，要请病假去做检查。丁老师坚持着，她不放心这帮孩子，总是试图拖一拖，再等等吧，等这届孩子毕业了就去做手术。后来身体状况实在无法支撑，只好无奈地暂时停课，听着家人朋友的劝，去了上海做手术。却又在临别之前回到班上和学生们作着告别，安慰大家身体没什么大事，夸赞新老师的教学能力，说着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也是最优秀的一届。

        那时的陈念念并不理解这种名为老师的执念，现在的顾北之有些理解了。

        可能丁老师也不是那么地完美，但是顾北之却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这种多不单是精神信仰方面还有教学方面，都将惠及顾北之一生的教学生涯。

        印象最深的两点是在文言文和古诗文的教学方面。

        丁老师的文言文教学在课前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布置学生编写自己的文言文释书。那本书里每页必定有至少三种颜色的笔：黑色摘抄原文，红色摘抄注释，蓝色摘抄译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写多记，在学生知道文章大意的基础上授课才能将学生引入一个新的高度。

        读懂古诗首先要做的是拉进学生与诗人与诗作的距离。顾北之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在讲述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时，丁老师用方言吟诵着诗文带大家体会当时诗人创作的意境的那份震撼。那通篇的愁绪扑面而来，将人置身于梦境里的激昂杀敌和现实里的悲凉落寞，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里愈发看见陆游老而不衰、豪迈悲壮的爱国激情和那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就像丁老师在告假远行前的那番话，丁老师对教师这份职业的坚守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以鼓励与激励。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顾北之会在感受到空落落的时候会想着再去看看丁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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