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遥远
“不是跟踪狂就好。”庄泊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不过话说回来，在医院里还是比较安全的。”
南笛点点头，盘起来的长发垂下来两缕，混合着阳光温柔地落在肩上。
“医院里还有别的花园吗？”
“东、西、北区还各有一个，怎么了？”
南笛说：“华佗花园我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想去别的花园看看，可以吗？”
他们已经快走到华佗花园了，这个花园位于南区南端，此时无论去哪个花园都是折返，尤其是北区扁鹊花园，离这边很远，步行的话，不知道需要多久。
庄泊却说：“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或者你想去医院外面的人民公园吗？我带你去。”
“远吗？”
“有一点，大概两三公里吧。”
“那走吧。”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
落日熔金。
南笛和庄泊一路走着，嗅着一路上不同的气味。
灌木的清香，花植的芬芳，也许是车辆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黑夜中多了些烟尘的气息。
偶尔一两声汽车长笛，划破内心的宁静。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走着，好像要走到天荒地老。
但最终没有。
庄泊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之前说你不会留在北城，是认真的吗？”
南笛笑了笑，戏谑道：“难不成庄医生会舍不得我吗？”
“……”
如果我说舍不得，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庄泊看着她，眼中盛满了南笛看不见的情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笛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无法想象每天上班前走到第二病室，开门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南笛离开后，他原本就苍白单调的人生会变得如何。
他没有喜欢过谁，却知道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心情。看见她笑自己也会开心，看见她皱眉自己会更悲伤。
她美丽，坚韧，聪慧，气质不凡……他想用一切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她，或者说她就是美好本身，但这并不是他爱上的理由。
他不知道什么理由。
这种事情本来也不需要理由。
有时候他会想起古典唱词里很美的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看着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爱上了。
但他不希望这种爱成为对她的一种打扰。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庄泊违心地说。
南笛唇边的笑意淡了，她抬头，隔着病变的角膜和深色的墨镜，隔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和庄泊对视一眼。
“是吗？那太好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呢？”庄泊问她，“回意大利吗？还是去其他地方？”
南笛接话：“你可以猜一下。”
“我猜不到。”
“不猜一下怎么知道你猜不到呢。”南笛笑着说。
庄泊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微苦。
“我猜你不会回意大利……我猜得对吗？”
“这不是猜到了吗？”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说谎骗人。”
南笛拢了拢耳边的散发，夕阳西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在秋风中显得薄了。
庄泊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南笛不回意大利，也还有其它很多国家可去。
“不继续猜了吗？”南笛轻轻歪了歪头，疑惑道，“我还以为你会试着缩小一点范围。”
话音刚落，她又接着说：“抱歉……是不是把你想得太幼稚了。”
“没有。”庄泊苦笑道。
其实是她把他想得太勇敢了。
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
他在看见南笛的第一眼时，就明白了这个姑娘生来是一只自由的飞鸟，而他注定是一棵树，在哪里出生就在哪里死去，追逐不了她的羽翼和脚步。
“我会留在华国，我的国籍在这里，我的念想也在这里。”
南笛笑起来，笑意浅浅的，脸颊上酒窝迷人。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庄泊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就在公园门口，今天是工作日，公园里没有多少人，大多是老爷爷老奶奶，挽着手走进去，又挽着手走出来。
他们虽然也牵着手，但庄泊看着那些背影，眼底却是说不出的羡慕。
他脱下常服外套，一件藏青色的风衣，轻轻披在南笛的肩上，替她遮去傍晚微凉的风。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他的嗓音落在风中，有些沉重，有些沙哑，“如果我乘职务之便，因此在你心中取得了一席之地，那么我很荣幸，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分辨清楚那种感情和爱的区别。”
“慎重考虑？”
南笛往前走，庄泊也只能跟上。
她说：“好吧，慎重考虑。”
那风衣有一定厚度，披在身上有些重，南笛伸手穿上了，小心地摸索到衣襟的扣子，缓缓地扣上了。
柔软的毛呢上还残留着庄泊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递着暖热的气息。
南笛长叹一声，鼻尖有些酸。
没有人知道她考虑得有多么慎重。
没有人知道她装作玩笑说出那些话时心中的震颤。
庄泊也一样。
此时，此地，她才发现爱上一个人和以前顺理成章的恋情是不同的。
爱的底色不是甜蜜，不是收获。
而是酸涩，而是坠落。
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早已在心中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
对于庄泊而言，她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而已，但对于她自己而言，她不想让这份爱悄无声息地沉寂。
她不怕碰壁，不怕挫折，不怕崎岖无尽的前路，因为她生来是长途跋涉的人。
但她不能失去爱和表达爱的自由和权利。
哪怕爱的另一端并不回应。
他们走着，走着，没有人再说话。
走累了，就歇下来，找最近的长凳坐。
人民医院西北角种满了红枫，晚风一吹，扑扑簌簌地落了一地，落了一椅。
南笛摸索着扶手坐下来，表情有些冷，但熟悉她的人知道，这种时候她是想一个人独处，不愿被人打扰。
但她并没有这样告知庄泊。
两人并肩坐着，思绪却各自飘得南辕北辙……非常、非常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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