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画迷
一个月后，北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落在羽绒服的毛领上，走进雕塑般的建筑中，一片片雪花化作一滴滴亮晶晶的水珠。
北城艺术中心特约展厅人潮拥挤，开幕式上清一色的欧洲面孔，但也有华人画迷，挥动着五彩斑斓的门票朝人群中心的南笛热烈示爱。
今天南笛穿了一件深蓝缎面礼服，长长的鱼尾裙摆曳地，裙摆两侧的浅蓝色轻纱流光溢彩，栗色长发优雅地挽着，站在那张巨大的蓝调主打画前，令人想起七年前意气风发的画坛新锐。
但一切都已经沉淀下来。
她也不再完美得像个程序设计出来的ai。
长裙遮住了她因不断摔倒而疤痕斑驳的双腿，却没遮住她伤痕累累的手腕，她不再强迫自己笑着，唇角的弧度自然而美好。
岁月对她如此苛刻，对她的容颜却又似乎格外优待，在她脸上看不出年华逝去的踪迹，而那双栗色的眼睛，在失而复明之后，拥有了更加坚韧顽强的力量。
像北角的海浪，像艾格峰上的岩石一样。
“暌违七年，能和你们重逢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侥幸。”
喧闹的展厅在南笛开口的瞬间变得针落可闻，唯有南笛温柔的嗓音在偌大的复合建筑中回荡，一声一声地传到耳畔。
“我认得你们大部分人的面孔，非常感激，在我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的这七年里，你们没有把我忘记。”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坚信绘画的意义在于绘画本身，艺术的价值在于艺术纯粹……好吧，现在依旧这样认为，但除此之外，你们在一幅幅画作上停留的目光，在光与色彩前驻足的脚步，对于我来说是超越绘画艺术本身的力量。”
裴允站在人群中，因为来得早，顺利地挤到了离南笛最近的第一排。他看着南笛，想起两个月前华佗花园里那个阳光都照不到的姑娘，戴着墨镜，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抬头仰望黑暗中的三角梅时，目光大概是苍白的。
而今天她温柔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画迷，眸中的深沉和坚定让无数追随者为之落泪，她首次在公众场合谈起自己的童年时代和学院时期，谈起那些光怪陆离的冒险岁月，谈起一次次失败的眼科手术和医疗事故，长达七年的黑夜未曾消融她的色彩，她站在那里，像雕塑家一刀一刀刻成的不完美神像，迎着光，光芒灿烂。
开幕式时间并不长，然而这却是南笛出席发言时间最长的一次展览，国内外最为知名的艺术媒体纷纷到场，人群外围的茱莉亚眼眶中蓄满泪水，让南笛成为能够被载入艺术史册的传奇画家，她这辈子只有这一个梦想。
兜兜转转，还是实现了。
艺术家的作品总是在身后才具有受人追捧的价值，但南笛年少成名，沉寂七年，在这次展览之后，复明画家南笛的作品将一画难求。
更为难得的是，她现在看起来很快乐。
她曾以为构成南笛人生的两大要素——自毁程序和忧郁情绪——早已被解构得丝毫不剩。
她还能继续创作吗？
答案是肯定的。
这次画展带来了前外光画派复兴者南笛的全新风格。
——
开幕式结束后，裴允没有忙着看画，而是挤过人群到了展厅的内部人员一号休息室。
无数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到不了这里，裴允先通过他姐搞到了艺术中心的主管工作证，才一路不算顺畅地站到了休息室的门前。
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精致的领带，这领带还是他专门找人定制的，领带上的花纹是南笛多年前创作的一幅海报画——《生命火种》局部。
休息室门虚掩着，裴允礼节性敲门的指节停留在离门板不到一公分距离的位置，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见南笛坐在沙发上，被他姐的前主治医生抱在怀里，侧对着门，动情却又安静地接吻。
“咔哒”一声，他下意识拉上了门。
南笛和庄泊的医患之恋前不久引爆了国内新闻圈，被认为是违背道德的，具有欺骗性和诱导性的，甚至是带有隐性暴力性质的，当时在网络上声讨庄泊医生的群众一浪接一浪，还好那个时候裴静的恢复期已经过了，但庄泊这次停职还是对不少病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毕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青年眼科医生，北城一院眼科的招牌，连帝都都做不了的ookp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手术，无数眼盲患者远赴北城，盼着他的档期，盼着恢复光明。
裴允颓然站在门外，低着头，手中带着水珠的花束倾斜着垂下去。
或许他早该相信那铺天盖地的新闻是真实的，只是不甘心，以为还有可能，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的照片公之于众。
他下意识忽略了两人都没有澄清这一事实。
因为只要南笛没有澄清，没有主动与庄泊划清界限，那么他就彻底失去了与庄泊竞争的资格。
南笛坚定而深重的爱只会给一个人。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庄泊穿着高领毛衣，戴着一条坠着不规则岩石的项链，鼻梁上架着一副薄片金丝边眼镜，羽绒服外套披到了南笛身上，一只手握住门柄，另一只手稍微撑着墙，儒雅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唇边沾了点口红的痕迹，精心定好的发型有些凌乱。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庄泊觉得他有点眼熟，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试探着问了句，“裴允？”
裴允缓缓抬头，脸上惯常恣意的笑容有些僵硬：“庄医生。”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高兴……你是来找小笛的吗？”
庄泊打开门，撤了半步让他进来，裴允却没动，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南笛，南笛单手枕在沙发靠背上，栗色的眼眸平静地看过来，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的领带，陌生的目光却让人觉得鼻尖发酸。
南笛以前从来不和画迷对视。
他以为她的目光永远属于远方的冰川。
裴允倏然笑着叹了一声，拿起手中的铃兰花束，递给庄泊，目光却格外珍惜与南笛触碰的瞬间：“我是南笛女士的画迷，请帮我把鲜花转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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