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话别凤鸣岭
不消半日的时间,北境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洛邑,自然也会传到太子府。
太子府内,各色人等都在对此次的大捷议论纷纷,街边巷尾的小道消息和传闻也热议在大家的口中。
“还是咱们太子爷的本事大,这场仗若不是太子爷在其中运筹帷幄,能不能取胜,还真就说不准啦!”
“此话不假,朝廷能收复北境,咱们太子才是首功之人啊!”
“上次,要不我及时地”
“唉,咱们也只能替太子高兴一番,功劳嘛”
通常,这种话题最终还是会落到争功与吹捧上,随后也会稍作隐晦的替自己表一表功,发上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
不过,当太子康世宸回府后,这番议论便停了下来。
因为,府里每个人都看到了太子的表情,那并不是喜悦兴奋之色,而是极其淡漠,甚至还有些生气,跟在太子身后的太傅温杰更是悲怒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处了霉头受到责罚。
勤渊阁,太子府中议事之所。
素日里,康世宸都在勤渊阁中处理转来的朝政。
此刻,勤渊阁的房门紧闭,周围也鲜有人经过,唯有两名侍卫站在房门的左右,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眼下,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了解温之同,也知道他的品行,若说他在平日里有些跋扈,这种事情我相信,可若说他不遵将令,这”
勤渊阁的正堂内,康世宸将手中的茶盏送到嘴边,轻饮了一口,放在身侧的桌几上。
“徐清砚统辖北境的战事,他是主帅,之同应该清楚这一点,我也曾命他不得延误战机,他怎么会不遵将令?那是在犯下滔天的大祸,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之同不会不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康世宸说着,望向温杰,迟疑道:“或许,这其中是有误会?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太傅温杰听到太子的迟疑话,屈膝跪地,泣不成声。
“殿下,老臣的犬子,老臣最清楚,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说跋扈,或是有些,可也绝不会不分轻重,兹事体大,危急国运的存亡,他怎敢无视军令?”
温杰哭诉着,望向康世宸,继续道:“他们怀有私心,将犬子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于阵前,请殿下替我儿做主,为温家申冤啊!”
温杰为官多年,深谙官场之道,更熟知皇宫内的权利争斗,他不能明说这私心是什么,可这两个足以引起太子的重视,也足以证明儿子死得冤屈。
“私心,他们不敢那样做。”
康世宸闻言,皱起了眉头,脸色更加冷了下来:“我无愧于父皇,无愧于朝廷,他们又怎敢有此私心。我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州府的主将不是说杀就杀,徐清砚要有个交代。”
康世宸抬手虚扶起跪地的温杰,继续道:“这件事情,我会奏请陛下明察,太子府出去的人没有孬种,有罪则罢,若是无罪诛杀大将,任谁也不可饶恕。”
继而,康世宸冷冷地盯着温杰,低声道:“至于你所谓的私心,我没有听见,你也从没有说过,这种话不是你该说的,我想静王也不是那样的人,知道了吗?”
康世宸深知父亲最忌讳的就是内斗,尤其是对皇子间的内斗更是深恶痛绝。
他不想从太子府中传出如此的言论,那不仅会让温家获罪,自己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不过,望着离去的温杰,康世宸也陷入了沉思。
细细想来,康世宸觉得温杰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如今,外祖父的武威军损伤大半,而且又被皇帝留守在幽都,至于以后会不会并入北境军,尚不可知。
另外,并州原本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可在温之同被杀后,并州军遭到了改编,各级将官也发生了调换,自己已然失去了对并州军的掌控。
通过一场战事,固然是消灭了卫朝最大的劲敌,而效忠太子府的两股军力也同样被消散得无影无踪。
反观静王,其母柳皇后深得父皇的宠爱,爱屋及乌下,父皇自然会对康世华多一份亲近。
当下,卫朝最强的军力当属北境云州军,而执掌云州军的徐清砚又与静王的关系形同手足。
如此一来,康世华即有云州军的鼎力相护,又将并州军收为己用,其势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太子府。
除此之外,朝中的文臣武将和徐家多有交集,丞相周博玄就与徐家的渊源匪浅,两家是儿女亲家,而徐清臣的岳父便是周博玄的长子,如今更是领兵驻守在南越国。
经过多年的磨难与共同对敌,徐清砚与静王康世华早就成为了生死兄弟,这种情谊至深,甚至浓过了骨肉之情。
假如有一日,静王想要争夺皇权,徐家必定会站出来支持,到那时也必定会有一大批人来呼应。
如此想着,康世宸的心头一紧,额头处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
眼下,时节正值隆冬,北方的雪下得更紧了些,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雪将整个北境裹在其中。
白雪堆积在山巅峰峦上,让它们失去了原有的险峭,川谷沟壑中覆盖的银白也抹平了它们素日里的幽深。
靴儿沟亦是如此。
数日来,积雪将山谷填充得满满当当,山间也早已看不清原有的翠柏墨松,团团的白雪将它们遮掩得密实,纵然是枝干粗大,可在积雪的重压下也是颤颤微微,仿佛再有一片雪花落下便会应声而断。
不过,高耸入云的凤鸣岭虽也是银装素裹,却依旧不能掩盖它那巍峨的身姿,在这白雪茫茫的大地上,如同一位威严的银甲将军般矗立在那里。
山岭下,有一处较大的缓坡,那里的积雪比其他的地方少了很多。虽然飘落的雪花正在重新覆盖这片土地,但还是能依稀看到黄土的颜色,想来是有人一直在清理这处的积雪。
缓坡上,自南向北是一大片隆起的坟茔,多得几乎数不清楚,密密麻麻,却是纵列有序地排列在那里。
在众多坟茔的最前端是一座大墓,大墓由白石垒制而成,墓的周边铺有平整的青石,一块厚重高大的白玉石碑立在墓前。
此刻,石碑前正跪坐一人,雪已经覆盖了他的全身,可他并没有掸去,依旧那样地跪着。只有当白雪遮住碑文时,他才起身用手轻轻地拂去,然后再屈膝跪在墓前。
徐清砚不想让雪掩住石碑上的名字,他望着石碑,仿佛那两个名字便是父母的音容笑貌。
这些年,徐清砚常会在梦中见到他们,见到他们那慈爱温存的面容,那面容会让他在梦中笑起来,也会让他在醒来时,痛彻心扉。
静静地望了一会,徐清砚喃喃道:“爹,孩儿替您完成了心愿,孩儿没有辱没您的威名,也没有辱没咱们徐家的声望,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说话间,泪水从徐清砚的双眸中滴落,顺着脸颊坠下,陷入身前的白雪内。
“娘,孩儿很好,没有受伤,您不必为孩儿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您也不必担心大哥和小妹,我要回京城了,我会替您照顾好他们。”
“儿子…儿子就是想娘啦!”
话未说完,徐清砚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陷在了身前的薄雪中,痛哭了起来。
“爹,娘,儿子这些年真的好想你们呀!”
“儿子活的好累,一刻也不敢懈怠,也真的好怕,怕给你们丢脸,怕让咱们徐家丢脸”
“有时候,儿子总是在想,如果我们徐家要是寻常百姓多好呀,儿子可以天天孝敬你们,可是…”
徐清砚向前跪行了一步,将脸紧贴在冰冷的石碑上,泪水融化了落雪,沿着石碑滴滴下落。
“可是,儿子如今连为你们端茶倒水的机会都没有啦!”
“爹,娘,让二哥先替我孝敬您二老,待到来世…我还做你们的砚儿,再来孝敬你们。”
徐清砚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哭泣的声音也愈发得大了起来。
墓群的不远处,一直望向这里的几个人听到了哭声,也不由地落下了泪水。
耿彪抹了一把眼角,感叹道:“这些年,大将军真的不容易啊!年纪尚轻便没了双亲,更是领此重任,真是难为他了。”
“三公子的性子刚毅,哭一哭也好,发泄出来就好了,否则憋在心里终究不是个事。”
说着,耿彪望向身侧的章建标。
“建标,你这次跟在三公子的身边,一定要护好他,我不能常在他身边,这个任务就交与你了,要是三公子有半点闪失,我饶不了你。”
胖子也正抹着眼泪,听到耿彪的话,赶忙回道:“您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人伤到三公子。”
“你他娘的,别总把死字挂在嘴上,大家都要好好活着。”
耿彪虎目一瞪,骂了胖子一句。
“以后不打仗了,咱们还有生意要做,这些可都是咱们徐家的产业。再说你死了,我家秀儿怎么办?别他娘的整天胡说八道。”
听了耿彪的训斥,胖子赶忙点头称是,同时也咧嘴傻笑了起来。
这时,众人见徐清砚已经起身,缓步向下走来,都纷纷迎了上去。
韩晋紧走几步,来到徐清砚的身侧,将一件玄黑裘皮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徐清砚看到耿彪和普承豪走上前,向二人躬身施礼道:“普大哥,这里的修建让你费心了,我替双亲和二哥,还有长眠于此的将士们,谢谢你了。”
继而,徐清砚望向耿彪,说道:“耿大哥,这里就托付给你了,我不能常回来,你替我照顾好他们,我也替他们谢谢你了。”
说完,徐清砚再次躬身一礼。
耿普二人见状,赶忙错身还礼,说道:“大将军,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呀?这是我们的老将军,那些也都是咱们云州军的弟兄,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哪里还需大将军来谢我们,您这是羞惭我二人啦!”
徐清砚笑了一下,回首望向墓群。
这时,山风吹过,扬起了一片飞雪,弥漫了墓群。
墓群的最前方立有两根粗大的气节英魂柱,旁边各有一面云字大旗正在风雪中飘扬,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一瞬间,徐清砚觉得那里并不是一座座坟墓,而是一列列即将出征的将士,他们站在云州军的大旗下,聆听着统帅的将令,下一刻便会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凤鸣山下埋忠骨,”
“气节柱前聚英魂。”
“旌旗无惧阴风起,”
“马踏阎罗十殿君。”
徐清砚大声地念着,他的声音穿透了风雪,回荡在山谷间。
霎那间,呼啸的山风猛烈起来,吹动着云字大旗发出巨大的声音,墓群处的白雪借着风势飞扬而起,如一条条晶莹的白练,旋转着直上云天。
这一刻,仿佛是徐清砚的声音唤醒了墓穴中的英魂,他们列队而出,手持利刃,踏上战马,奔向了另一段征程。
望着眼前的一幕,所有人都含泪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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