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芸城
阳光从大开的窗户洒进来,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干净的白橡木地板仿佛能映出蓝天。
这个九十平米左右的房子看起来是满满当当。色调统一的暖色家具,四处可见的翠绿植物,架子上价格不菲的手办,记录了时光的老唱片,以及那些堆在房间角落的各类乐器,共同填满这个房子的空隙。
可如今,站在这里,段泽森总觉得心里缺了一角。
是什么呢?
说不上来。
他揭开客厅沙发上盖着的白布一角,轻轻坐下去,好像动作大了便会打扰什么人一般。
他穿着黑色的t恤,胸前和背后都有大片夸张的印花,他的衣柜里几乎都是这样的衣服,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它们买回来的原因。
他明明很讨厌这些奋力叫嚣着的色彩与图案。
他的脚边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手机放在另一边。
屏幕亮了几次,又迅速暗下去。同一个名字不断在屏幕上闪烁,但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他面向前方发呆,墨黑如深潭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咚咚咚”声音突兀。。
他等待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开门。
开门的瞬间,热风“嗖”地从脚边钻了进来。门外的男人动作顿住了,顶着一头显眼的脏辫,呆滞了两秒便闪身进了房子。
“搞了半天你在家啊。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他自顾自往里面走,从里到外转悠了一圈,顺便关了大开着的窗户。
“最近空气污染多严重,别把窗户开这么大,当自己是空气净化器呢。”
脏辫把窗户关好后,将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掏出来几个透明饭盒,念叨着:“顺路给你带了点吃的,煲仔饭、肠粉还有虾饺,都是在你最喜欢的那家店买的。”
脏辫见没人应他,回头看到那人坐在沙发上,面向着前方,一言不发。
“阿段,你还好吗?”
段泽森听到自己的名字,像忽然回过神一般,抬眼看向他。
顶着脏辫的男人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下,虽然他明白这笑容看起来多少有点勉强。
“我没事。”
他停顿了一下:“你刚说什么来着?”
脏辫无奈笑笑:“让你过来吃饭。”
两个人围在方形餐桌的一边,餐桌上还铺着橘色格子的桌布。
段泽森想,这一定不是自己挑的,这不是他的风格。
桌布上落了一层灰,两人也懒得收拾了。
谁都没有那个心情。
“你出事当天,姓赵的来找我了,说你要是死了,乐队违约金就让我替你付。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小就把他骂走了,对了,还趁机扇了他一巴掌,告诉那姓赵的就算他全家死了,你也不会死。”脏辫歪着脑袋撇着嘴说道。
段泽森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餐盒。
脏辫看他不说话,只埋头吃饭,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说你爸才走没几天,你又发生那么大的事,差点儿小命都没了,那几个白眼狼不说来看看你,姓赵的还成天在你后面跟你要钱,真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搭上这么一群人!”
段泽森依然大口扒饭。
“早些时候,你为了这个乐队鞍前马后,我还记得那会儿你刚把这乐队组起来,别人都不看好,怎么说你都不放弃。那时候我就提醒过你,给自己留条后路。你看看,这还没出什么事呢,姓赵的刚一张口,这些人就全跑了。”
段泽森快速吃完了这一盒饭,站起身把放得较远的肠粉换到了自己面前,继续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人人眼里都只有钱,大家都一样。”脏辫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准备点火,“音乐,和钱相比,屁都不是。”
脏辫的烟刚扎上,还没吸一口呢,一只白净的手就伸过来,“唰”一下从他嘴里抽了出去。
“珍惜点儿自己的命吧。”段泽森的嗓音微微沙哑。
脏辫的手还保持着抽烟的姿势。
段泽森抽了张纸,胡乱擦了擦嘴。
看出来很用力,嘴角被他擦得很红。
他低垂眼帘,睫毛遮下来,看不出任何情绪。
“乐队散了,我有责任,赵金鸣的钱我会还给他。”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跨过地上的矿泉水瓶,朝沙发另一端走去。
脏辫探身看到,沙发一端窝着个体积巨大的黑色双肩包。
不过相比那个双肩包,从刚刚起,他就想问……
这沙发和周围的家具怎么都被白布盖了起来?
段泽森在包里摸索了老半天,掏出张红色的卡,卡面特喜庆,像是某一年过年时办的那种纪念卡。
他把卡递给脏辫,脏辫愣愣地接过来时发现卡下面还压着张纸条。
“哪天你见赵金鸣了,把卡给他,纸条上是密码。这卡是当时签约他送我的,现在卡里的钱只够还一半,剩下的我赚够了就还。”
脏辫目瞪口呆,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段泽森语气冷淡:“不想见他。”
他把背包拉链拉上,提起来抖擞了两下,然后背到肩上:“对了,和你说一声,我准备搬家了。”
脏辫瞬间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
“今天就搬。”
脏辫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行了。
今天就搬?今天?这小子怎么一声都不吭!
“你、你为什么搬家啊?怎么这么突然?!”脏辫慌慌张张从椅子上站起来。
段泽森沉默。
脏辫往空中一挥手,低头从裤兜里摸手机:“算了算了,我先不问你,关键、关键是你今天搬家怎么不提前说啊!我先和小小说一声!你别急啊,你等着,我给她打电话!”
脏辫说着就从兜里掏手机,手忙脚乱的,一张皱皱巴巴的车票从裤兜里掉下来,轻飘飘落在地板上。
段泽森看见了,弯腰捡起车票,重新塞回他的裤兜,也没阻止他打电话。
脏辫在一旁打电话,嗓门颇大,另一只手激动地又比又划,这人一激动就是这样。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段泽森看到了,他走到一边,接起电话,说了句“马上下来”后挂断。
刚放下手机,又拿起来把手机铃声设置成了振动。
他捡起放在一旁的矿泉水,仰头喝完。
然后,拎着手机和空瓶子,往门口走。
这个房子不会留下任何的东西,至少属于他的,他都带走了。
走之前,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脏辫的肩膀:“方闻远,和小小好好过日子,别一天到晚不着家。”
脏辫愣了一下,张着口却没蹦出半点音,慢慢放下手机。
“还有啊,你一个玩摇滚的,不适合留这头发。”
段泽森离开的时候,本不想和任何人说的。
他不喜欢离别。
尤其是,和自己的热爱、梦想以及曾经志同道合聚在一起的朋友,告别。
他回想之前,自己总是在被迫的接受一些离别,比如乐队的解散,成员的离开,父亲的去世……
每一次被迫接受离别,他总是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一次,他想自己做一次选择。
只是希望他落荒而逃的时候,没有被他们看见。
网约车的师傅开得飞快。
郊区没有市中心拥挤、堵塞,人少车少,城市忽然变得很大,人也忽然变得很大。
他需要一段时间好好适应。
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周前就寄到了租的房子,他随身只带一个大号的行李箱,外加一个黑色双肩包。
他一直没见过房东,只听中介说房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外地女孩,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想留在芸城发展,于是家里人就给买了这间公寓。结果住了没多久,忽然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婚后便住到丈夫家去了。
这房子在平台上挂了很久,段泽森觉得地理位置很合适,便立刻联系了她。
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晚到了几天,房东急着去旅游,只交代了他如何取钥匙后离开。
段泽森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下车一眼便看到了小区门口紧挨着的三家便利店。
店面都不大,正中间的店门口还摆了一些蔬菜和水果,摊前坐着个戴粉色格子围裙的短发女孩。
她低着头玩手机,段泽森走近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段泽森轻轻咳嗽了一声。
女孩猛地抬头,手机差点没拿稳,看样子是被吓了一跳。
“是‘小羊’吗?”
她摇摇头,朝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一只手往店里面指了下。
段泽森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点头道谢,径直走进店里。
店里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一些。
虽然有两扇大窗户,但被堆积的货物堵得严严实实,又没有开灯,所以光线较暗。收银台处没有人,段泽森抬起手腕看表,三点三十五分。
应该已经过了午休时间。
段泽森提高音量朝店里面喊了声“有人吗?”。
几乎是同时,有人趿拉着拖鞋从暗处走了出来。
一个几乎快一米九的壮汉,胡子拉碴,穿着洗得泛白的黑背心,侧身挤进收银台前。
“要什么?”他的声音和本人一样粗犷。
“钥匙。”
“什么钥匙?”
段泽森喉头上下滚动,犹豫了片刻,又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那句话还是忍不住冒出来。
“你是‘小羊’吗?”
问出来的时候他明显感到空气凝滞了。
男人沉默,没有回应,倏地弯下腰开始翻找些什么,柜子下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以及男人闷闷的回答:“小羊不在,进货去了。”
不一会儿,他重新直起身,手里这次拎着一串钥匙。
男人甩了下钥匙旁的蓝色圆片:“这是开小区门的。”
段泽森接过后道谢。
正准备转身离开,男人闷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租了佟恩的房子啊?”
段泽森想了想微信联系房东时备注的“佟小姐”,老实说他不知道房东的本名,但估计应该就是他说的“佟恩”。
于是,段泽森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想到的是,男人紧接着便笑了起来。
“你挺厉害的。”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段泽森疑惑地站住了脚。
男人说了些什么,门口的电动车被跑过的小孩撞倒了,大声鸣叫起来。
小区面积不大,但绿化很到位,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树,以及簇拥着的叫不上名的植物。
这是段泽森最满意的地方。
房子在倒数第二栋楼的第十层。
房子一楼是客厅、开放式厨房和卫生间,二楼有两个房间,主卧和次卧,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不过被房东改成了小工作室,里面有书桌、椅子和墙面书架,一整套都是白色的。整个房子家具齐全,房间打扫得也很干净,锅碗瓢盆都有,符合房东说的“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的状态。
他的东西都整齐地堆在客厅一角,安静地等待认领。
段泽森一进房子,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背着包走到二楼,径直朝主卧走去,甩下包,直直朝床上倒下。
陷入一团柔软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段泽森盯着天花板发呆,眼珠子转了转,将这房间看了个大概。
这个位置挺好,一醒来就能看到窗户、天空和花。
花?
段泽森慢慢直起身,他其实有些近视,但平时不爱戴眼镜,定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窗台上摆着个花瓶。
花瓶里束着一枝白色的花。
白菊。
他走近,拿起花瓶,花瓶里的水有些浑浊,凑近闻有阵阵腥臭味,白菊看着是半死不活。
这么多天没人管,早该到时候了。
段泽森从堆叠着的行李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纸箱,被宽透明胶带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用剪刀破开箱子的封印,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蓝色长颈陶瓷花瓶,瓶身上有一圈黑白晕染,乍看如山海。
段泽森将白菊放进花瓶中,又重换了水,放置到原本的位置。
刚才便利店里,那男人说的话飘在耳边。
“你不知道啊,她前男友就在那房子里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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