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七九年私营饭店的菜式席面，和后世遍地开花动辄以万计数的豪席没有可比性，胜在近海就地取材，食材新鲜，没有那么多化学调味剂，走菜慢了点，大家基本都光盘，田辉瑛爱吃鱼生，宋鸽叫住撤盘子的老婶子，麻烦后厨再切一盘过来。
老婶子给她算账，“双拼的更实惠，冷水鲑和金枪，分量实在，沾芥末和萝卜醋，味道攒劲，保准在座的吃个肚儿圆，八位对吧？我让厨房多切二两，待会儿和长寿面一起端过来。”
田辉瑛数了数人头，纠正道：“阿姨，就七位，说好的多送可别蒙我。”煌记的鱼生太好吃了，爸妈可舍不得带她来，必须吃够本，烧卤都吃吐了。
老婶子撩起围裙擦干净手，放回去撤走的一套餐具，笑了笑，“瞧我手脚勤的，以为这里多出来的。”
宋鸽端起来茶杯抿了口，算算时间，江渡应该拎着蛋糕回来才对，鳌山菌菇柴火鸡和葱爆海参两道大菜已经走过了，不会要等到下席？
扶了扶额，宋鸽给各位长辈又倒了一轮酒，开门出去。到处溜达了一圈，门口站着等了十来分钟，没见江渡人影。
回到楼上，田辉瑛正大快朵颐吃着鱼生，挤挤眼睛问宋鸽，“鸽子姐，等相好了吧？你那对象咋这么不靠谱，待会儿到了罚酒，这事儿就交给我哥，保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田辉珩扶了扶眼镜，隔空丢过去一个鸡腿，堵亲妹的嘴巴，“田辉瑛，你能别听一句就传一句，ok？不想吃鱼生，我替你解决---”
田辉瑛护住盘子，“嘿嘿嘿，我还就今天揭穿你了，雪婵姐到海岛实习，你也跟了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辩材须得七年期，你追人家都打了八年抗战了，人家搭理你了吗？我鸽子姐姐可不一样，人江渡才见了一面，就铁了心思要和她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辉珩面红耳燥，搁下筷子，要爸妈评理，“还是我亲妹，有、有这么埋汰人的亲妹妹吗？不可理喻，我要和她割席断义、不，断交，断联……”田辉珩一时找不准词，气得一屁股坐回去。
田晓春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乐出声音，顺势聊起宋鸽和田辉珩两个大点的孩子的事儿。
田家老大，田辉珩的雪婵姐姐聊完，聊到了宋鸽。田家大舅舅借着酒劲痛骂了宋家，宋鸽也听田晓洁和她聊起过，田晓鑫当年落下残疾，顶着京市农业大学高材生的牌子，竟没有单位敢接收，走投无路便回了田家老家泰县，待了十多年，和生产队队长的闺女结了婚。
周芳芳会做烧卤，手艺还不赖，公社每到了吃派饭的时候，她会到公社灶台露一手，农村不养闲人，老婆忙里忙外，岳父岳母待他亲儿子似的，田晓鑫腿瘸了，手还能用，便捡起笔到处投稿，倒也能收到不错的稿费，补贴家用没问题。
去年才回的城，政策正式松动以后，两口子就租了间店面，生意就这么做起来了。田晓鑫说亏欠他这个侄女，宋鸽安抚她这个便宜大舅说：“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和没有良心的人讲良知，还要警察和法律做什么。”
田晓鑫说到最后，端起了酒杯，“舅舅没有保护好你，该罚----”
田晓春也是一饮而尽，叹了口长气，“那年他们接你来，再怎么拦着，我也会…唉。”
宋鸽知道怎么回事。十三岁那边，原身被宋家两口子接来青市，过了两年城里人生活，其实就是当了两年使唤丫头，又和宋家两口下到清水县农村。
当时，田晓春还是连长，老婆刚生了闺女，难产大出血，岳母住他家里照顾媳妇，他提出接原身来海岛，岳母没同意。
要不说这个时代苦，有挺多无奈。但也存在宋家之外的善意和温暖对吧？宋鸽不想话题太过沉重，拉江渡的事儿出来缓和气氛，“瑛子听岔了，我今天郑重其事给舅舅舅母和妈妈讲明白，我和江渡没有的事，就普通朋友，他相错了亲，不干我事----”
田辉瑛吃着鸡腿，笑眯眯，“鸽子姐，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江渡背着你，喊的可是‘我家那媳妇’----”
宋鸽：“……”江渡，信不信我现在就有十八米的大刀，要你狗。
服务员大婶子撤走最后的面片汤，江渡还没有来。两个舅舅各有各忙，宋鸽也不好多留他们，便宜老妈留下来送客，她到前台那里结账。
买完单来到饭店大门口，和两个舅舅、还有周舅妈道别，周芳芳夸她越看越讨人喜欢，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鲜花，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有孝心，羡慕死了田晓洁白，“你这闺女，猴精不说，还这么孝顺，改天到了岛上，好好熏陶熏陶你大表哥。”
又问宋鸽哪天出发，他们给辉珩包了条船，顺道一起过去，彼此有个照应。
周芳说了个日期，宋鸽合计了几秒，说：“那就先谢谢大舅母了，也行，这样我妈也放心，她马上要去海城，我们再准备准备，到时候给你信儿。”
周芳芳过来摸她脑袋，拉住手说：“这回说啥也不会让你受苦了，你妈给这个家挣，你二舅母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有啥子难处，尽管给我还有你大舅说，辉珩那小子也能用上，别拘着自己，岛上天大地大的，权当散散身上的晦气，好好的----”
晦气指什么，周芳芳不言而喻了。宋卿书两口子黑了心肝安排的谢家这门亲事，席间田家这几个亲戚骂得够多，票子、房子也拿到手里，以后只会海阔天空，享受海岛奋斗的好日子。
周芳芳笑了，握了握宋鸽的手说：“咱们田家人还没哪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放开手脚干，遇到好的攒着也行，别像你哥，一根筋不放。”
那个叫江渡的，家里人口多了点，孩子不孬，她看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小姑子那边……
周芳芳想起大院石榴树下站那儿沉思的一个人，赶紧打住了。
田晓洁给孩子们买好零嘴，也过来了，周芳芳又抱了抱宋鸽，才松开。
田晓洁搂过来闺女肩膀，拎给周芳芳几袋零食，“你和我闺女唠啥呢，抱这么紧？”
老公在前面喊她，周芳芳拿走零食，塞给小姑子一束鲜花，“还是算了，再羡慕的要死也是你闺女，走了，你也要保重，哪天走给我们来电话---”
田晓洁滞了滞，眼眶里还挺潮湿，闻了花香，沁人心脾，“谢谢嫂子---”，转过来冲闺女，“谢谢宝贝，妈妈太喜欢了。”
这种漂亮精致，包装时髦的花束，国外倒是普及了，闺女咋这么心灵手巧，太令她感动了。
宋鸽却是想到一直没送来的生日蛋糕，“妈，您过生日，还没吹蜡烛许愿，这个江渡不知道搞啥明堂，到现在还没来。”
和便宜老妈站饭店门口又等了大概十分钟，江渡来了，挎斗摩托侧座，多了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等车子刹到两人面前，宋鸽才认出来，竟是原身清水县的林奶奶，林桂芳老人。
江渡一下车就和她和田晓洁解释，宋鸽捋了捋，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江渡比她还义愤填膺，攥起来拳头说：“他们太欺负人了，连老人都……”
老人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了，捧住蛋糕，哭得老泪纵横，“晓洁啊，我这辈子就错了一件事，错大了，活该临了受这磋磨……我当初就不该要张秀秀进门，害惨了你，也害惨了孙女，我……我没脸，我该死……”
田晓洁拿过来蛋糕，从兜里掏出来手绢，替老人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林桂芳这辈子命苦，比黄连还苦，当姑娘的时候，土改全家被打倒，以成分论英雄的年代，嫁给以前的家里的长工，丈夫倒是疼她爱她，奈何命短，麻疹没出出来，人活活烧死了。
缠了小脚也得拉扯孩子长大，吃了几十年苦，儿子终于考进大学，和大院出来的闺女结婚生娃，住上了漂亮的楼房。都说桂芳老娘该享福了，哪里知道养大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没过几年，闹着要和田家闺女离婚。
林桂芳劝也劝了，两边都劝了，也拉下脸面见了张秀秀，结果却……
儿大不由娘，猪油蒙了心神仙来都没辙。谁在乎她这个老太婆怎么想？便带走孙女，自己再苦再难，也咬牙撑着。
赶集的时候听见李家老娘和她唠，“你孙女要嫁二婚头老男人，给人家当后妈，家里的老太婆还是个瞎子---”
还能有哪个孙女？肯定是鸽子啊。
林桂芳求爷爷告奶奶，要村里得劲的年轻人送她到市里来一趟，刚好李家老娘的儿子要到这边来拉货，便搭车过来。
哪里知道，她连亲儿子的家门都没进去，就被儿媳妇赶了出来。
林桂芳泪眼浑浊，还好有个小伙子，心善热心肠，认识孙女，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又擦了擦眼睛，认了一遍。果真就是晓洁啊，晓洁回来了，孙女就有依靠了啊，林桂芳忽然喷出一口血，悲喜交加，咋不那会儿就把她送走啊。
田晓洁当机立断，“赶紧送老太太去医院----”
一个小时过去，林老太太体征平稳，安静地躺在病床，田晓洁找宋鸽帮忙填张单子，一回头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另一边，宋鸽坐在挎斗摩托车侧坐，脸色阴沉得可怕。穿过熟悉的小巷子，宋鸽瞄准其中一家敞开的大门，投射出去前所未有的暗芒，带刀子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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