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斗蛐蛐
见识过纨绔的“吃喝嫖”之后，西扶柳有幸又见识了一回纨绔必备技能之四：“赌”。
纨绔们，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纨绔们玩的“赌”自然不是在吵吵闹闹的场合围一圈人大呼小叫的那种。
而是悠然自得坐在金贵的楠木桌旁，饮着小酒，搂着美人，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便有人拿着……蛐蛐儿放进精致的瓷罐里，抽一根草引其争斗。
其实西扶柳完全不明白两只虫跳来跳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上回的醉红楼听美女妹妹弹琴，好歹看着舒心不是？
但见孟离舟坐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怀里搂了又一个“陌生面孔”的美人，手中端着酒慢悠悠喝着，瞥见她，皱着眉道，“柳柳，你坐过来。”
西扶柳身边的王回之道，“孟兄，那一块位置已经被你和莹莹姑娘坐满了，还是让柳柳姑娘坐这，视线好些。”
西扶柳看了看，孟离舟那块确实挺满的，她坐不下，便留在原地没动。
孟离舟最终不在说话，对小厮道，“阿七，开始吧。”
王回之从小厮手里接过草，亲子引着自个儿的蛐蛐儿同孟离舟的蛐蛐儿斗起来，一边引一边道，“我这只新找的，叫‘铁头将军’，厉害得紧！”
孟离舟瞥了一眼西扶柳，淡定饮了一口酒，傲娇又不失淡然道，“任你如何厉害，都不如我的‘监兵将军’。”
西扶柳闻言，秀眉忍不住往上一挑，但闻另一位附和道，“孟兄的‘监兵’确实厉害，上回我的‘大丛将军’就是死在它手上！”
对于心思不在斗蛐蛐儿上的西扶柳来说，听到这几个人的对话，只让她想起了山东人民爱吃的一种美食，并且有点怀念它的味道。
而自打听了这两蛐蛐儿的名字后，她更无法直视这场惊心动魄的比斗了。
眼见孟离舟的“监兵将军”撞向王回之的“铁头将军”，“铁头”一个闪身跳走，“监兵”在小厮的引领下又朝“铁头”撞去……
两只蛐蛐儿跳来跳去，西扶柳仿佛看见一个大煎饼，自发把一根大葱卷了起来，随后环顾四周，找在座有没有从山东来的朋友。
西扶柳看饿了，但这群纨绔硬要附庸风雅，看斗蛐蛐儿只喝酒不吃肉。
西扶柳满心满眼的大煎饼，她倒是不想卷大葱，但想卷一根火腿肠，撒点儿肉松和咸菜，再放上两块脆饼一卷……
想到这，她更饿了，肚子适时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大家听到没有，但看大家都沉迷于斗蛐蛐儿当中，应是没发现，所以西扶柳假装若无其事端起一杯茶，一入口才察觉那是刚倒的茶水，烫得她慌忙喷了出来。
茶水喷在瓷罐里，两只斗得正起劲的“将军”吓得四下逃窜。
事实证明，“铁头将军”的头并不铁，因为它逃窜时撞上瓷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监兵将军”显然对得起孟离舟的新人，非但没撞死，还跳出瓷罐窜逃了。
负责斗蛐蛐的小厮慌了，一蹦就去逮蛐蛐儿。
孟离舟也急了，美人不要了，美酒不喝了，同那小厮在房间里跟着蛐蛐儿乱跳。
其他人也加入了抓蛐蛐儿的大军，愣是把不动如山的西扶柳衬托得格外罪孽深重。
所以她愧疚了，决定自己的锅自己背。
正好她耳聪目明，身手敏捷，比这群“绣花枕头”更有优势。
这个优势成功让西扶柳看见正沿着房柱子往上窜的“监兵将军”，她一个箭步冲上前，迅速脱掉鞋颠了颠，像前世瘫痪前打蟑螂那样一鞋底拍了过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吓得一愣，就见西扶柳拿开鞋底，一个“煎饼”形状的“监兵将军”掉落在地。
孟离舟瞪着眼不可置信望着西扶柳，西扶柳单脚站立，无措动了动大脚指头，右手拿着“凶器”，弯腰用左手手指捏起“监兵将军”的尸体冲孟离舟尴尬一笑。
孟离舟眼圈都气红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怒吼一声，“西扶柳！你杀了我的‘监兵’！”
周遭气压骤降，大家都沉默着，半响，还是王回之将西扶柳往后拉了拉，试探性对孟离舟说，“孟兄，一个蛐蛐而已，就……别为难柳柳姑娘……”
孟离舟不为所动，携带六亲不认的气势把王回之往旁猛地一推，扯着西扶柳的手腕就往外面走。
西扶柳的鞋被他扯掉了，“监兵将军”的尸体也被他抖掉了。
西扶柳扭过头看着“监兵将军”无辜的尸体，磕磕巴巴道，“监……监……监兵……”
孟离舟不理人，拉着西扶柳出了赌坊一个劲往前奔。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街边的小摊贩支起炉子生起火来，灰白轻盈的炊烟随着轻柔的晚风拉成一缕绵长的带子，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飘逸。
晚霞像含羞带怯的少女，在西边映下一片绯红，西扶柳和孟离舟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握的两只手被投射得如同相依多年的恋人。
西扶柳一瘸一拐被拉扯着走其实很不舒服，但她拍死“监兵将军”理亏在先，便一直没做声。
直到那只没穿鞋的脚踩到一颗尖锐的小石子，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孟离舟终于停下来，但显然还在气头上，甩开西扶柳的手瞪着她恶狠狠道，“那蛐蛐儿是我在连龙山蹲守了足足半月才找到的！神勇无敌，连续月余无败绩，你……你你你竟然用鞋底将它拍死了！不行！你赔我一个！你去连龙山守着，也给我守半个月找一只一模一样的回来！现在！现在就去！”
西扶柳仰头眯眼对他讨好地笑。
只听孟离舟又凶巴巴道，“别以为对我笑就会放过你，西扶柳，你记住，你欠我一个监兵！”
西扶柳点点头，无奈耸肩，顺手指着一个摊子，用眼神问他，“我先赔你一个能吃的煎饼行不行？”
孟离舟面色更沉。
西扶柳觉得他可能会错了意，想解释一下，但奈何自己目前只能说几个字，想了想，随即严肃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又指了指煎饼摊子，意思是，“我不想吃煎饼。”
然后又指了指煎饼摊子，再指一指自己没穿鞋的脚，又指了指孟离舟，再满怀期待望着他，意思是，“我用那个煎饼还你那个被我怕死的‘煎饼’行不行？”
恰时，煎饼的香味飘了过来，西扶柳不争气吞了吞口水。
孟离舟看了她半响，慢慢冷静下来，又低头看了看西扶柳的脚上那只被泥灰弄脏的袜子，伸手在她额前轻轻揉了两下，轻叹一声，无奈笑着道，“你呀……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几个煎饼。”
这语气和句式，让西扶柳莫名有一种当了人家女儿的错觉，等她回神时才发现，煎饼摊子前没有孟离舟的身影。
她有些着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着急，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找到孟离舟那东西才能找回来。
她一瘸一拐跑到煎饼摊子前想问人，可她越着急越无法开口，因此便更加着急，只得支支吾吾连比带画表达自己想找孟离舟的意思。
好在，卖饼的大叔看懂了，指着她身后笑着道，“小娘子莫急，你夫君就在身后哩。”
西扶柳转身，就见夕阳下翩翩公子如玉，面上笑意如酒，看醉了路人看醉了她。
他站在原地，勾着唇角问她，“柳柳，你在找我吗？”
西扶柳无言，瘸着脚往前移了一步，他也大跨一步，略带嗔意，“急什么，我就在你身后。”
说着，他又大跨几步，将手往上提了提，看着手上的物件道，“喏，我给你买了一双鞋。”
她看着他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又小心翼翼把鞋子套进去，嘴里咕哝道，“还挺合适。”
仿佛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湖面激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湖底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马上就要破禁而出。
西扶柳心跳得厉害，四周声音渐渐淡出，唯独她的心跳声如雷似鼓，一下一下，仿佛要击破她的心房，击穿她的灵魂。
眼前的景和眼前的人都变了模样，她看见另一张脸，气质卓绝的，如妖似仙的，明明看起来温和无害却又让人难以靠近。
那双眼是不同寻常的碧蓝色，盈盈如海，仿佛能装下一片汪洋，甚至装下芸芸众生。
可那双眼里没有她。
唯独没有她。
西扶柳只觉胸口沉闷得厉害，连带着脑袋也钝痛起来，她下意识扯着头发使劲捶打，企图用外力的伤害遮盖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痛苦。
恍惚中，她又看到那张脸，带着深沉痛苦和无奈。
那双眼终于容下一个她。
仅容下一个她。
可那眼里的她形容狼狈不堪：发丝凌乱，面容脏污，一身衣裙被血染红失去本色。
她压抑痛苦，情不自禁朝他伸出手，吐出的字句被无边的痛苦碾得破碎不堪，“云从……痛啊……我好痛……”
她再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全身撕裂的痛苦席卷她所有的理智，只想就此消失，耳边似有人一声一声呼唤，“柳柳……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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