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诡异的风
王回之的教学风格与孟离舟全然不同。
他更细心也更温和，且从不急躁，耐心非常好。
再加上西扶柳已经有了点基础，学起来快了许多，不但把孟离舟的名字学会了，还学会了孟离帆的名字，王回之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外加几句常用语。
二人渐入佳境，一时间忘记了对面阁楼的孟离舟，也忘记了时间，直至西扶柳的肚子不耐叫唤起来，二人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西扶柳偏头看向窗外，夕阳落尽，只余微光，杏花楼灯火通明，各个包间坐满了客人，但阁楼正对面那层，那群纨绔已然不见踪影。
王回之提议先吃饭，西扶柳想着，这么晚了，回去孟府他们应该也已经吃过了，再加上自己确实饿得慌，便也没再拒绝。
王回之可能对姑娘家有什么误解，点了一桌子素菜，精致倒是挺精致，但分量少口味淡，中看不中用，直到把所有的盘子扫了个干净，西扶柳也没吃饱。
王回之还要再点，西扶柳没好意思，硬是制止了。
饭毕，王回之提议送她回去，西扶柳连连摇头，因为她想等他走了再去吃几个肉夹馍。
可王回之说，“天色已晚，柳柳你一个人回去，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若是……柳柳担心流言蜚语，在下远远在后面跟着便是。”
西扶柳看了一眼王回之，深觉以他那副瘦弱的书生身板，若是真遇上危险，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显得有些没礼貌，便没再说什么。
走出杏花楼，西扶柳揉着不太饱的肚子同王回之并排走着，索性自己话说得不流利，便也不用费心思去找话题同他聊。
灯火照俗世，夜色藏红尘。
挽山城的夜晚并不寂寥，人们都爱在此时出来，消食散步或寻找慰藉肠胃的馆子，星星点点的灯笼照亮被夜色涂黑的路，行人不急不缓，一派生活的悠然。
“柳柳是吃太饱了吗？”
西扶柳一愣，扭头看向王回之，发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揉肚子的手。
不待她做声，王回之又道，“你且等等。”
随即跑到一旁的铺子买了一袋子糖山楂回来，并道，“山楂助消化，柳柳你吃些，应能好受些。”
西扶柳对王回之的体贴感到欲哭无泪，真的好想告诉他自己不想消化，但看人家言笑晏晏的模样实在没忍心说出口，毕竟人家已经免费给他辅导了一个多时辰语文课，还附赠一顿晚饭外加小零嘴。
在王回之期待的小眼神注视下，西扶柳盛情难却，捏起一粒山楂踟蹰半响，最后灵机一动，递到王回之面前，磕磕巴巴道，“你……也吃……”
王回之眼中闪过惊喜，面上笑意更甚，脸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不愧也是一个蜜罐子泡大的公子哥，养的一副好皮囊。
他并没有用手接，而是直接俯身用嘴把山楂咬了过去，嘴唇还不小心碰到西扶柳的手指……
王回之慌忙直起身，偏过头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要去看她，见她没有嫌弃之类的反应，这才红着脸笑盈盈道，“柳柳，真甜。”
西扶柳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被人盯上了。
环顾四周，人来人往皆是陌生面孔，似乎并没有异常。
快到孟府门口，西扶柳停下脚步面向王回之，真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并同他道谢。
王回之亦笑着道，“柳柳不必如此客气，明日你若得空，还可来寻我，我再多教你些。”
西扶柳想到王回之确实教得不错，但又担心会耽误人家的正事，便摇摇头。
王回之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又温声道，“柳柳不必顾虑，不会耽误在下的事。更何况……”
王回之说着低下头不敢看她，沉默片刻这才抬起头，红着脸道，“更何况，别的事都不如你的事重要。”
恰时，一阵大风从西扶柳身后吹来，将二人的衣摆吹得呼呼作响，地上的尘土被风卷起，劈头盖脸朝王回之吹去。
王回之低下头，眯着眼神情难耐。
西扶柳瞬间醒悟，见他正要抬手，忙道，“别动！再……低点……”
王回之挤着眼凑近西扶柳，西扶柳踮脚伸手扒开他的眼皮奋力一吹，王回之吓了一跳，长手一挥甩到西扶柳。
西扶柳踉跄后退，不甚踩到一颗石头，身体便不由自主往后倒。
王回之惊慌叫道，“柳柳小心……”
西扶柳凭借本能脚尖一踢借力起身，恰好与上前来拉他的王回之对冲，混乱之中，王回之不幸摔倒，又因他拽住西扶柳的手腕，最终两人均躺倒在地，王回之在下，西扶柳再上。
周遭的冷风更大，呼啸声恍如人愤怒的宣泄，孟府门前的灯笼被风吹灭，尘土飞扬中，西扶柳伏在王回之身上，抬眼之际仿佛瞥见黑暗之中一双青碧色的眼。
但她此刻更担心王回之，怕自己将他压出个好歹来。
好在王回之缓了片刻后，出声问道，“柳柳，你可有事？”
“没……事，你……呢？”
西扶柳起身，又将王回之拽起，便听他道，“我没事，只是今夜怎如此诡异，这样的风即使在寒冬都不多见。”
西扶柳也觉得不对劲，但她似乎并不害怕，毕竟她自己还是老虎变的，这个世界有点妖风也不奇怪。
“哦呦，谁家的醋缸打碎了，风的味道怪酸的。”
孟离帆戏谑声一落，孟府门前的灯笼被她点亮。
西扶柳下意识松开拽住王回之的手，一扭头，就见孟府门前站着一男一女，火光照亮孟离帆的脸，而孟离舟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神情。
风声再起，四周温度骤降，西扶柳回身送别王回之，走向孟府时，只见孟离舟连招呼都不打就闷头进了府门。
西扶柳问，“他……怎么了？”
孟离帆答，“哦，无事，许是晚膳酸汤面放多了醋罢。”
一连三日，但凡西扶柳出现的地方，孟离舟跑得比兔子还快，平日里出去“寻欢作乐”也不带上她了，就连孟夫人“断绝母子关系”的威胁也不在起作用。
非但如此，课也不上了，把西扶柳这个学生丢给了孟离帆。
但孟离帆不靠谱，西扶柳问东，她答西，待西扶柳无语凝噎时，还要讲什么脚踏两船的故事。
西扶柳莫名觉得心好累，她觉得自己跟孟离帆没在一个维度，索性起身无奈走开。
想了想，还是去请教一下孟夫人吧，毕竟孟夫人和孟大人日常你侬我侬很恩爱的样子，应该比较会处理闹别扭这种小事。
所以跟孟夫人开口的前，西扶柳非常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建设性的建议。
西扶柳觉得，孟夫人既然认为她怀了孟离舟的双胞胎，应该会比较在意她和孟离舟是否和睦。
可是，西扶柳错了。
孟夫人是比孟离帆还不靠谱的人！
不待西扶柳开口询问，孟夫人抢先问她是不是喜欢王回之。
西扶柳话说得不利索，答得慢了点。
才开口否认，就见孟夫人摆摆手，用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开始鼓励西扶柳大胆追爱，并传授当年她追孟大人的“猛女十八式”。
孟夫人言，第一式曰“不要财”，意思就是不要舍不得给对方花钱，遇见好东西，管他喜不喜欢，买给他！
第二式曰“不要藏”，意思就是不要舍不得夸奖对方，只要对方做一件事，哪怕是普普通通上个茅坑，也要变着花样使劲夸。
第三式曰“不要脸”，第四式“不要皮”，第五式“不要命”等等等等，听得西扶柳一愣一愣的。
传授完毕后，孟夫人拍拍西扶柳的肩膀，慈祥笑道，“那行，柳柳你先回去好生歇息，瞧这面色差的。明日让舟舟再把他当年追醉红楼花魁的招数教给你，保准一个月内就能让王回之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娶。”
西扶柳麻了，只好微笑拜别孟夫人，并夸奖了一番她的“猛女十八式”真的猛！
路过孟离舟的院子时，西扶柳没忍住走了进去，但其实她也没想好要说的，所幸，他还没回来。
孟离舟院子里的小厮阿才见了她，高兴问道，“少夫人可是来寻少爷的？少爷今日出门后还不曾归家哩。”
西扶柳又莫名有些失落。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孟府的大门自天黑被人关起来后再没打开过，显然，孟离舟还没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开了，阿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少爷，少夫人傍晚来寻过您哩。”
西扶柳并未听到孟离舟答话，她从床上蹦起来，披上衣裳点了灯，坐在桌前等待。
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朝她的房间走来，但停在门口又不动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他不敲门她便也不主动去开。
不知多了多久，蜡烛炸出一个花，烛火闪了闪，西扶柳回过神，突然觉得较劲没意思，又想着夜风如此凉，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别在门外冻坏了。
西扶柳起身打开门，就见孟离舟拎着酒壶歪着头，空着的手正半举着要敲门。
孟离舟吸了吸鼻子，讪讪道，“阿才说你寻我，我见屋子灯亮着，便过来了。”
“你……喝了……多少？”
“不多。你寻我何事？可是为了问王兄之事？王兄今日还问你我二人是何种关系，听说你并非是我妻妾，倒是高兴得很。”
西扶柳抬眼看向他，不经意瞥见他领口上面赫然印着一团女儿家的胭脂色，而他脖颈处亦有一道细长的划痕，从脖子延伸进衣襟里……
她不敢想象他今夜去了何处，跟何人在一起，又做了什么，那道划痕似乎划在她心上，不知名的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她脱口道，“孟离舟，我要泡仔！”
孟离舟一愣，问，“何为……泡仔？”
西扶柳狠狠瞪他一眼，扯着嘴角道，“你不知？自然是……跟你想的一样，泡……王回之……”
孟离舟瞬间变了脸色，猛然摔下酒壶，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阿才听到声音跑过来，孟离舟头也没回，怒道，“滚回去！”
西扶柳莫名觉得害怕，她敏锐地察觉出孟离舟气势变了，周身的凌冽全然不像纨绔子弟。
恰时，月亮隐入云层，一阵诡异的风从外间吹来，吹灭屋内的烛火，四周陡然如泼墨般暗了，纵然她目力非凡也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觉自己被他死死盯着，似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黑暗中，但闻他冷声道，“好呀，我现在就教你如何泡仔！”
说话间，西扶柳只觉自己的肩膀被他箍住，也不知他如何关上的们，“哐啷”声响起的一瞬，她的下巴被他抓住，紧接着，温热的触感带着浓郁的酒气在她唇上蔓延开来……
激烈又凶狠地，粗鲁又狂暴地，像来势汹汹的急雨，像狂风冷冽的暴雨，他指尖翻飞，凉意点点从腰间延伸到后背，西扶柳一个激灵，忽而闻见浓郁酒气掩盖下的淡淡脂粉香。
她突然觉得无比恶心，猛然推开他，怒意让她口不择言，她擦着嘴唇厉声叱他，“脏！”
月亮从云从钻出来，照亮他惨白的脸，她甚至看见他眼里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此时的孟离舟脆弱如同一根柳，他哑声哀痛道，“柳柳，你果然不要我了。”
那么笃定的语气，像地府判官宣判他和她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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