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转变
次日,西扶柳在自己床榻上醒来,忆起昨夜,恍如一场梦。
孟云从又离山了,悄无声息的,并未遵循西扶柳的呓语一般的请求,将她带出山。
但未等西扶柳适应他的离去,他便又回来了。
西扶柳才用绯凰练完一套剑,就见一抹青光闪过,绯凰剑与青衣剑相交而过,擦出一阵清越的剑鸣,仿若恋人之歌。
她笑意盈盈望向那长身而立的青衣男子,用绯凰挽出一个剑花,轻唤道,“云从,练剑。”
她脚尖轻踏,飞扬的青丝拂过他手心,他虚虚一拢,青丝像一尾滑腻的鱼,只在掌心留下一抹痒意。
绯凰和青衣相互交斥,火花绽放于青红之间,拳□□叠,素裙青影变幻,她的汗珠擦过他的脸颊斜飞隐入炽凰树叶中,他的袖摆遮过她的眼又翩然垂落于身侧。
惺惺相惜的对手只让对招变得愈发酣畅,时间缓缓流淌,不知谁的心因招式的变幻而滚烫。
西扶柳喘息着停下来,笑道,“累了。”
绯凰和青衣并排而立,停在半空,剑身微微抖动,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对招。
孟云从垂手落在西扶柳身侧,偏头看向她笑得温柔,眼里涌动着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情绪。
柔柔又提了吃食过来,见了西扶柳也不觉意外,反是笑着打趣,“山长,此番回山,不曾停落山脚,原是来寻柳柳练剑了。”
孟云从一愣,笑意僵住片刻又浮现在脸上,收回青衣,淡淡道,“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毕,青影一闪,孟云从消失无踪。
西扶柳愣愣望着,总觉他莫名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柳柳,山长怎么了?”
柔柔还是解开篮子,将吃食拿了出来。
西扶柳回过神,摇摇头,道,“不知。许是又去看护山大阵了吧。”
这几日,西扶柳明显察觉到孟云从的不一样。
他在山上时,一如往常,会同山民谈论外间的见闻,也会偶尔去半山学堂,同小崽子们玩耍,会同箬惜一起讨论药理,跟资阚谈论古今,甚至会指点梵行和玉明等人的修行。
唯独不再同西扶柳一块练剑了。
甚至,不知有意无意,但凡西扶柳在时,孟云从停留的时间便会短些。
一日,西扶柳去半山学堂找资阚,孟云从恰好同资阚在谈论什么,见她来了,孟云从便道,“今日便论到此处。”
话毕,孟云从仅是朝西扶柳淡淡点了点头,便消失不见。
但当西扶柳找完资阚,同岁如去修炼时,又遇上孟云从在指点玉明术法。
孟云从见西扶柳和岁如过来,便对玉明道,“今日到此为止。”
话毕,孟云从对二人淡淡点头,再一次消失不见。
西扶柳迟钝地问岁如,“云从可是在躲我?”
岁如看着玉明,敷衍道,“怎会?柳柳你想多了。”
夜里,西扶柳爬上炽凰树顶,在穗灵虫发出的柔光照耀下,她见孟云从坐在枝头,俯瞰连龙山的灯火。
西扶柳走过去,挨着孟云从坐下,正待歪头,却见孟云从不着痕迹移开了些。
“云从,你可是在躲我?”
孟云从顿住,偏头看她一眼,又撇了过去,看着满树的穗灵虫,否认道,“不曾。”
须臾,孟云从起身,又道,“柳柳,我先回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他又是一个闪身不见踪影。
西扶柳百思不得其解,坐在枝头思虑半宿都寻不着答案。
第二日,却是听闻箬惜对他人道,“师兄离山了。”
此后,孟云从每每离山不过一月便会回来,有时会带些人或妖,有时一无所获。
每次回山,他总要在山上停留好几日,有时甚至是半月,最长的一次,留了一月之久。
但留在山上时,他再也不曾同西扶柳一块练剑。
西扶柳总找不到机会去问他,说也奇怪,从前孟云从回山后总是最闲的一个,如今却变成了最忙的一个。
西扶柳能在山上山下的每个角落看见孟云从的影子,却总也没有机会同他独处,这诡异的情形维持了大半年,直至炽凰花落尽,枝头冒出了许多豆大的果子。
那日,孟云从极为高兴,坐在炽凰果树的枝头,破天荒没有躲开她。
他轻轻拽起一根细枝,将那豆大的青果举到眼前,问,“柳柳,你可知我为何爱炽凰果吗?”
西扶柳被他的笑意感染,一时间忘了前阵子他的躲闪,答道,“因为炽凰果有凡尘的香,俗世的甜。云从你爱苍生太平,自然爱这炽凰果。”
孟云从点点头,松开手,那细枝回弹,青果随着枝丫抖了抖,又稳稳定住。
他看着远方,轻声道,“我此生所愿,真有一日能苍生太平,遍地都是炽凰果落。”
西扶柳笑望他,语气无比自信,“有你在,自然会的。你看……”
西扶柳俯望连龙山的郁郁葱葱,接着道,“连龙山俨然是人间缩影,慢慢的,这一片葱郁的绿便会蔓延开来。总有一日,护山大阵将全无必要。”
说罢,西扶柳又转脸过来,认真望向他,道,“只是……云从下回出山时可否带上我?”
孟云从想要保护和创造的,她都想参与进去,她不想活在护山大阵之内,不想当他再一次遇到如那日群狼环伺时,身后空无一人。
但孟云从摇头,“柳柳,不行,我把你们带进连龙山,就是为了留住你们的纯真和善念,杀戮会让你染上戾气,当戾气无法控制,你将与外面的妖魔别无二致。”
孟云从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不容置疑。
她急道,“不会的,随你进山前,我在山外也是如此,不也并未被染上戾气吗?”
“那是因你初化形,就如白纸一般,还未生出贪嗔恶念。”
西扶柳被堵得无言,思索片刻才道,“不对!倘若说我是因为初化形,那岁如呢?岁如入山前已在人间多年,她不也不曾沾染戾气吗?”
“不……岁如只是尚存善念。连龙山除却能护住大家,还有净化戾气的作用,只是……以我之能,也暂只能护住这一山。柳柳,只要连龙山尚存,我便不灭。”
西扶柳再无它言,莫名却想,若是自己变得和外面的妖一样,他会不会毫不留情将青衣送进她的胸膛?
次日,孟云从再次离山,这一次离山却远不止一月之久。
西扶柳站在炽凰树下,不经意发现炽凰果已如小儿拳头大,表皮的青涩仿佛宣告它的成长,迎着风在枝头轻轻摇晃,似在宣誓它们对那个种下它们的人的念想。
许是炽凰果的念想有了效用,一道青光从山外快速飞来。
不待西扶柳跑下山,便见孟云从的青衣剑已至迁安殿前。
西扶柳站在炽凰树下,见孟云从浑身浴血,抱着一个人从青衣剑上下来冲进殿内,一面朝前奔一面高声呼喊,“惜惜!救人!”
箬惜匆匆赶来,接过孟云从抱住的那人,看了一眼,便道,“师兄,她……已经死了。”
那是一名老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因灵力的依托被迫跳动着,但老妪整个身躯僵硬无比,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
孟云从愣愣站在原地,半响才到,“惜惜,帮我好生葬了吧。”
箬惜点头,又道,“师兄,我先给你上药……”
孟云从仿若未觉,转身踉跄而去。
箬惜拿着药追着孟云从,“师兄,你受伤不轻,还是先……”
孟云从一挥袖,强大的灵力将箬惜震退数步,但闻他沉声道,“惜惜,莫要跟来了!”
箬惜瞥见树下的西扶柳,半响,才唤她,“柳柳。”
这一声“柳柳”无怨无怒,甚至夹杂着丝丝乞求,这是自箬惜那日要杀她后第一回如此心平气和唤她的名字。
西扶柳提步,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老妪,蹲下身,伸手将那老妪的眼睛抚闭,又施了法将她衣裳整理好。
箬惜沉默着看她做完这一切,这才道,“柳柳,师兄从未如此过……你……去看看吧。”
西扶柳在后山的炽凰树林里寻到正在练剑的孟云从,狂乱的灵力横冲直闯,炽凰树叶被搅弄得哗哗作响,风声肆虐,他的脸隐在飞扬的尘土后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四周压抑而凌乱的气氛似乎宣誓着那暴风中心之人的情绪。
西扶柳唤出佩剑,绯凰如剑一般,携带灵力试图去理顺那柄乱窜的青衣。
西扶柳随即闪身进入混乱之中,堪堪躲避了几招便落入下风,她只好高声叫道,“云从,你冷静些!”
绯凰落入手中,挡住那柄千钧之势的青衣的杀意,却被其逼得连连后退。
西扶柳重重装在炽凰果树的树干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人重重锤了一拳,疼得她忍不住吼出声,“云从,你要杀了我吗!”
孟云从似乎这才清醒了些,四周尘土缓缓落下,他眼里的狂乱渐渐散去,转而弥漫出一阵哀伤无助来。
西扶柳从未见过这样的孟云从。
她总觉得,他是强大的,坚定的,如屹立不倒的炽凰树,如坚不可摧的磐山石,他是连龙山上所有人的救赎和信仰,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却原来,神也会凡人的一面。
“云从……”
她不知该说什么,这样脆弱的他让她不知所措。
孟云从渐渐平静下来,眼里的哀伤被隐藏,转而演变成深深的疲倦。
他丢下剑,像是放弃所有一般,忽而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头,喃喃道,“柳柳,我有些累,你让我靠一靠,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西扶柳丝毫不敢动弹,她害怕自己一动就“惊醒”了那个竖起层层防备而变得坚不可摧的孟云从。
鼻尖萦绕着腥湿的血腥味,浓郁得仿佛她自己也经历了一场屠戮。
她不知道孟云从满身的血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又有多少是那个被他抱回的老妪的。
孟云从的呼吸喷薄在她耳侧,渐渐从焦躁急促变得平缓绵长。
她还不曾开口问,他抬起身退开几步,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柳柳,你是否也觉得我像神一样无所不能?”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侧过脸,望向远方,语带嘲弄道,“呵,我差点也以为自己是神。我原可以救下她的……柳柳,但她死了……我被幻境困住了,此前不会的,但我看见了……看见了……”
孟云从忽而转过脸又望着她,眼里饱含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问,“你看见了什么?”
他闭上眼,艰难道,“我看见了……我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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