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后悔了”
西扶柳回到自己的木屋，不经意见孟云从坐在炽凰树顶上。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闪身便坐到了他身旁。
天快黑透了，灯火齐齐点燃，星星点点闪烁在连龙山的每个角落，炊烟袅袅升起，随着风一会儿往这边一会儿往那边。
山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修行，也不是所有修行之人都戒口腹之欲，更何况还有像资阚那样坚持凡人习性的怪人，所以连龙山还像普通凡尘那样有人间烟火气。
孟云从最喜欢这个时刻，他回山时，经常在傍晚时分坐在炽凰树顶，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灯火一盏一盏熄灭，直到他守护的人全部进入香甜的梦乡。
孟云从离山时，西扶柳也喜欢这样，只是，她更多的是看山外，看孟云从归来的方向。
不过，自打那日她下决心将心事埋藏之日起，她便再也不曾爬上来过。
今日，是个例外。
炽凰树又开花了，浓郁的香气吸引远道而来的穗灵虫，满树的萤光美得像她听过的星光。
可她无心观赏，当心情低落到一定程度，万物的美都变成了局外之景，无法触动她的内心。
坐了一会儿，她无法忍受这种见而不得的煎熬，决定先行离去，却听他道，“柳柳，你看，真好。”
她又坐了下来。
饭食的香气随风飘到山顶，纵然炽凰花香得浓烈，也不曾掩盖掉那一抹红尘气息，西扶柳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是渡廓在炖鸡汤，这香气，应是炖够两个时辰了。”
渡廓的厨艺在揽词的挑剔下越发精湛，已经赶得上柔柔的水平了。
孟云从轻笑出声，轻声肯定，“嗯，很香。”
西扶柳蓦地轻松起来，将那些情爱撇到一边，或许她可以尝试将他当做山长一样对待。
她动了动灵敏的耳朵，听见岁如怒骂立志要做除妖师的牧善，玉明打着哈哈替自己儿子掩盖。
“手疼吗？”
西扶柳闻言一愣，下意识将手伸出来，借着穗灵虫的微光，瞥见那层厚厚的药膏，本想说不疼，出口时莫名带上了委屈，“疼的。”
孟云从低头，迟疑搭上她的手，施术抹去她手背上的药膏和红肿，随即又放开。
他视线转了转，又落在连龙山的灯火上，轻声问，“柳柳，你羡慕吗？”
羡慕？
羡慕大家的幸福吗？
西扶柳想了想，答道，“不，我是大家的一员。”
大家的幸福有她的一份。
孟云从转过脸定定看着她，勾了勾唇，又道，“嗯，你是大家的一员。”
不去想如何克制对他的情谊，不去思考他“跌落神坛”偏爱一人的后果，整个人都会变得轻松，也格外心平气和起来。
她笑着仰头看他，笃定道，“云从也是大家的一员。”
当她不在想要压制心绪时，她总会忘了要唤他“山长”。
而今夜的孟云从许是被炽凰花的香气迷醉了意识，竟也纵容她一声一声呼喊他的名字。
他抬手想帮她理一理鬓角，即将触及时又顿住，颓然放下，偏头看向远方，呢喃一般道，“柳柳，我有点后悔了。”
西扶柳又想到那卷发光的书卷，心情陡然低落，纵然她也是后悔的，却并非后悔与他亲密，而是悔恨自己坏了他修行。
可亲耳听他说“后悔”，这让她极为难受。
想来，初入连龙山那时，她便听他对箬惜说过，此生只愿破开阴邪，而今却被她拖下泥潭，怎会不悔？
西扶柳越想越凄然，暗暗下定决心，待牧善生辰过后，或许自己离开连龙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下定决心离山，她便想给自己一些奖励，那些克制统统抛诸脑后，只愿能与他有几日的相处，也好让她此后的漫漫岁月有些寻味的回忆。
她整理好思绪，艰难扬了扬唇，道，“云从，此次归山可否多留几日？过几日便是牧善生辰，可否教我做一把弓？”
孟云从愣了愣，道，“资阚……不是已经教你了？”
西扶柳一想到待她离去后便再也见不到孟云从就心伤不已，掐了掐手心，好让自己的语气更为正常些，“资阚说起来轻巧，可我手笨得紧，实在……做不好……”
孟云从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视线移到她脸上，伸手往她眼下轻抹了一下，柔声道，“做不好便做不好，怎还哭起来了？”
见他如此温柔，她的眼泪越发控制不住，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孟云从慌了神，不停帮她擦拭，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多留几日便是，你说几日就几日，如何？”
西扶柳再也忍不住，张开手抱住他，伏在他胸前压抑着哭声眼泪掉个不停。
好在他不曾推开她，反而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得不像话。
半响，她的眼睛都哭肿了，猛然想起来，自己从不知他的生辰，整个连龙山好似都不知道，哭声止住却又打起嗝来。
她吸了吸鼻子，略显狼狈问道，“云从，你何时过生辰？”
她想，若是孟云从的生辰近了，她便说服自己多留几日。
孟云从亦真亦假道，“就是今日，柳柳，你要送我什么呢？”
西扶柳懊恼，禁不住又掉了几滴泪，“可我还没来得及准备。”
孟云从轻拭她的脸，轻笑一声，“无需准备。我有些累，柳柳，你让我靠一下便好？”
说着，便又环过她的肩将她往怀里带。
她从他怀中挣出，张开手搂过他的肩膀，挺了挺身，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学着岁如哄牧善睡觉时的样子轻拍他的背，轻声哼唱起歌谣来。
孟云从伏在她肩头，轻声又说了一句，“柳柳，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歌声顿了顿，西扶柳又再次哼唱起来，直至孟云从呼吸平稳，她才停下。
尔后，她累了，也不知道是他靠着她还是她靠着她，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孟云从真的来寻西扶柳，说要教她做弓。
箬惜从旁走过，冷冷瞥她一眼，却并未说什么，径直走开了。
孟云从的理论知识不比资阚差，他同西扶柳讲解了一遍弓的构造，从弓臂弓角到弓弦，讲得比资阚还要细致。
了解每一处的性能和用材后，西扶柳才知，自己前一回随意劈了一根竹枝做的那把崩坏的弓有多儿戏。
孟云从带着西扶柳满山寻找做弓的材料，弓很复杂，但他莫名也有了资阚的执拗，不愿意用术法，硬要亲手做。
西扶柳不懂其中的技巧，越想帮忙越帮越忙，还几次用刀削木头时都划伤了手。
她捏着手指挤出更多的血珠来，递到孟云从面前，嘶嘶叫着道，“云从，我又受伤了，好痛啊，你帮我吹吹。”
孟云从不拆穿她的伎俩，真的拿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一吹，西扶柳只觉手指的痛感消失，伤口也快速愈合变得不曾伤过一样。
孟云从笑着赶她，“柳柳，你在旁看着就行，莫要帮倒忙。你方才劈的木头都不能用了。”
西扶柳赧赧坐在一旁垫着下巴看他，却又被他说道，“柳柳，莫要看我。”
许是不用灵力干活耗体力了些，他说此话时，整张脸都染上薄薄的红润，连同耳尖也红了起来。
弓做好已是五天之后，但他们忘了削一些箭。
西扶柳拿着弓问孟云从，“这可如何是好？”
孟云从划破手指在弓弦上滴了一滴血，这才道，“如此便行了。你聚灵为箭试试。”
西扶柳拉开弓，凝聚灵力在弓弦上，松手之际，灵力飞出擦过小木屋，房顶瞬时被掀掉一小半……
西扶柳暗骂自己使劲过渡，转念一想，牧善是半妖，母亲血脉中的妖力不够强悍，而他又立志要当除妖师，学的是父亲降妖的技法，怕是压根聚不齐这灵气之箭。
西扶柳细思片刻，也划破手指，将自己的精血滴在弓弦上，用一根无形细线连接她自己，这样，只要她活着，她的灵气便可助牧善聚灵为箭。
“成了！”
西扶柳高兴叫到，扬起脸笑得恣意。
孟云从垂眸看她，也不自觉笑起来，在心内轻声道，“柳柳，愿你总能如今日这般笑颜如花。”
“云从，你给这把弓取个名吧？”
孟云从沉吟少许，道，“便唤‘霄倾山君’吧，如何？”
西扶柳笑了笑，只道，“好听，云从取的名，自然好听。”
霄倾山君弓做好之后，孟云从便又走了，临行前，他笑着对西扶柳道，“柳柳，且在等等。”
“等什么？”
孟云从并未答她，便踩着青衣剑离去。
西扶柳将弓送予牧善，牧善收到礼物很是高兴，得知这礼物乃是山长哥哥亲手做的，更高兴，高兴得立马就拉了弓试了试。
灵气之箭对准西扶柳嗖嗖射来，西扶柳闪身躲开，气得大骂，“小兔崽子，霄倾山君弓不是你这么用的！”
资阚压下牧善举起的手，将牧善赶回课堂，无意道，“看来，还是山长指导得当，这弓做得比那日那柄好多了。”
西扶柳从房檐跳下，笑着点了点头，“都是山长做的，算起来，我反倒没出力了。”
资阚默了默，又问，“你方才……说此弓名为何？”
西扶柳拍了怕衣裙山蹭上的灰，道，“霄倾山君，山长取的，可是好听？就是不知何意，资阚，你可知？”
资阚面色一白，随即又恢复常貌，解释道，“‘霄’乃‘云’之意，‘山君’是指……‘山神’，想来山长的意思是，此弓的威力能让天上的云都朝连龙山倾斜之意吧。”
西扶柳眨了眨眼，恍然，“原是如此，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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