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情谊
安如意很惨——她被关禁闭了。
回王府后,李修宁的老父亲荣王得知静安公主府今早精彩的捉奸大戏,气得心疾复发,不顾病体把一家人召集于中堂,疾言厉色、字字刀枪,骂了李修宁整整一个时辰。
饶是安如意在拍圣人马屁时练就出极厚的脸皮,也不得不说荣王一张嘴好损好毒,把李修宁几乎贬得几乎是一文不值,好似从小长到大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说起来李修宁和这一家人的关系也是够复杂的,她本不是荣王的亲生女儿,而是堂侄女。李修宁的生父宁王是当今天子的手足兄弟,可惜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家中待产的宁王妃乍闻噩耗,意外难产,生下宁王唯一的子嗣便随夫君一同去了,宁王生母早死,他也未纳妾,偌大的宁王府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啼哭不止的奶娃娃嗷嗷待哺。当今圣人顾念宁王是为国征战才会战死沙场,下旨册封襁褓中的女婴为真定郡主,打算将她接入后宫抚养。
然而李修宁从娘胎里生下来便体弱,奶娃娃没日没夜的哭,眼看着不好养活,后宫妃嫔谁也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生怕养得不好了便是过错,再说真定郡主一出生便父母双亡,命中带煞,指不定多晦气呢。
妃嫔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修宁被她们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圣人忙碌,皇室宗亲人员众多,他对宁王这个宫女生下的异母弟弟少有印象,懒得为一个奶娃娃操太多心,索性撒手不管。宁王妃的外家永平伯府外强中干,家道日渐中落,伯夫人即便想养外孙女也有心无力,最后是荣王妃主动入宫,请求皇后允许她将真定郡主接到荣王府抚养,丧父丧母的李修宁至此终于有了着落,成为荣王的养女。
圣人能够继承大统,当初惨遭先帝遗忘、尚未获得任何封号的荣王出了大力气,所以圣人登位后亦不曾忘了扶他上位的有功之臣,逾矩为堂兄加官进爵,封他为一品亲王、掌卫尉卿一职,可以随意出入宫廷,足见圣眷之浓。
可惜呀,月有圆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一成不变,如今圣人年纪大了,猜忌之心越来越重,对荣王的态度可就不好说喽,兴许是猜忌大于信任。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帝王一念之差,荣王府现在的日子可是很不好过。
可天威之下不好过的不单单只有他荣王一个,骂了一个时辰着实太过分了些。安如意默不作声地受骂,可恨父女名分摆在那里,一个孝字压死人,心中为李修宁感到憋屈。
一大家子的人,竟然无一人出来为她说句好话,带她回府的荣王妃好歹为她面露担忧,其他人有意思得很,要么事不关己袖手旁观,要么暗自窃喜乐得看戏,更有甚者如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姑李氏侧立一旁煽风点火,极尽辱骂之能事。
这位真定郡主,在荣王府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安如意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不忿,她见过生老病死、人间百态,她尝过人情冷暖、世态寒凉,此时此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中左冲右突,令她不能自已。
李修宁默默承受辱骂,安静许久,听到这番心声,却不在意的样子:“爹爹他便是如此,极看重面子,习惯便好,我的亲事是他老人家一年前亲自定下的,盈香阁之事很快就会传到郢国公府女眷耳中,国公夫人定不会接受我这个儿媳,那位崔郎君也不是好惹的,只怕后面有的是麻烦。”
说到女眷后宅,安如意头疼不已,便问:“你与丹阳县主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我听你养爹爹话中意思,你们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一度好得如胶似漆,即便是抢男人,她也不至于如此害你罢?”
李修宁轻轻笑了一声:“不怕姊姊笑话,其实我到此刻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对我,后宅阴私之事我不是没见识过,若非是她,我怎会轻易中招?”
“姊姊?”安如意挑了挑眉。
李修宁似乎便很是不好意思,羞涩道:“啊,是因为听姊姊声音沉稳,虽未见面,却猜应当比我年纪大一些的,莫非我猜错了?”
安如意强压嘴角笑意,道:“你猜得对,你十六,我二十六,我们俩足足差了十岁,你称我一声姊姊很是应当,我也喜欢。”
河东节度副使、大将军的称呼固然威风八面,听多了却毫无感觉,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姊姊,感觉……意外的好。
李修宁放下心来,既然说到年纪,她难免好奇此时此刻驱使她身躯的人是谁:“敢问姊姊姓甚名谁?是此间之人吗?”
“我姓安,字随心。”安如意自我介绍时跳过了名,一方面是情势未明有所保留,另一方面她发现这位真定郡主胆子略小,怕吓到养在深闺的小娘子。
李氏对李修宁憎恨不已,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见堂下犯错之人居然在笑,顿时暴跳如雷,对荣王道:“阿兄!你看,李修宁竟还不知悔改,我早说过她就是一条不记吃不记打的白眼狼,只会给荣王府招惹祸端!”
“李福儿,你说够了没有?”
荣王妃眼底的憎恶几乎压抑不住,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真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掺和别人家事的小姑子,仗着荣王的愧疚搬到荣王府来住她忍了,总是对她指手画脚她也忍了,千忍万忍,不是让这丧门星爬到她一家人头上来作威作福的!
偏偏胳膊拧不过大腿,李福儿仗着有荣王撑腰狐假虎威,除了忍别无他法。
荣王妃插嘴,李福儿更来劲了,拉住荣王衣袖,瞬间泪光莹莹,徐娘半老的人眼泪说来便来:“阿兄,嫂嫂她疏于教育子女,却还对我发火,我知道是我赖在王府碍了她的眼,呜呜呜。”
荣王瞪了王妃一眼,安慰丧夫丧子的妹妹:“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阿兄说过一辈子养你便绝不会食言,你嫂嫂她溺爱孩子太过才会如此,别放在心里。”
荣王妃被这感人的兄妹情谊气得肝疼,是她非要和小姑子过不去吗?想当初李福儿要来王府,她也是怜其境遇,欢迎之至的,结果呢!若说白眼狼,李福儿论第二,谁敢说第一?
荣王府长媳宋氏看时机已到,便笑着出来做和事佬,悄然无声地挡在荣王妃和李福儿中间,向荣王委婉求情:“阿翁,今日午膳是摆在中堂还是移步春来厅?”
荣王骂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心中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荣王没有做声,荣王妃抓紧时机吩咐道:“摆膳。”
荣王固守传统,虽然近年来高桌高椅在豪门贵族中逐渐流行,荣王府却依然维持旧貌,一家人分桌而食,坐席按照长幼尊卑排列,等级分明。
李修宁的坐席在最下面,底下只剩两个庶妹。安如意坐下后,注意到两个妹妹若有若无的目光,更加无奈:“你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享有食邑,怎么在自己家里,谁都能来踩你一脚?”
许久后,李修宁苦笑一声,恍惚片刻,想起从前种种,玩笑道:“若是我的侍女面团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把安姊姊引为知己,她总是恨铁不成钢。”
有时候,她也恨自己,为何总是如此软弱,为何总是如此卑微。任由荣王斥责,任由李氏叫骂,任由其他人明嘲暗讽。
她是宁王的嫡长女,真定郡主啊,不是吗?
可是追根溯源,一开始的李修宁并非是如今模样。小时候她嚣张,她霸道,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修宁意识到,在鲜花着锦的荣王府中,她的嚣张和霸道无法保护自己,反而带来麻烦。慢慢地,慢慢地,她学会沉默,学会安分,学会忍耐,在岁月光阴的刀穿斧凿中一点点改变。
一根簪子,妹妹喜欢要借用,好,拿去,虽然她知道这根簪子再也回不来。绣娘来做衣裳,她是最后一个,好,无妨,反正不急。兄弟姊妹出门做客,她却因触了爹爹眉头而只能关在家中抄写经书,好,无事,练一练字也好。
谁让她是孤儿呢?孤儿,没有生身父母,没有倚仗靠山,自古如此的道理,她只不过是没有那么幸运,可以成为例外。阿娘心疼她,荣王府却不是她的家。
说来话长,李修宁便不想多说,对安如意道:“不用管她们,姊姊一大早起来还未用过任何吃食,肚子快要咕咕叫了,王府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姊姊记得注意,莫要委屈了我的肚子。”
王府膳食不错,一盘盘珍馐美味端上来,实在赏心悦目,安如意看得胃口大开,努力保持安静,不声不响吃完午饭。
然而荣王的惩戒不止是斥责,还有禁闭。
安如意站在门后,郁闷地看了眼现下这副身躯的手和脚,委实太娇弱了,她不过多拍了两下,多踢了两脚,手掌和脚板便隐隐作痛。
一言不合关禁闭?荣王府这是什么破规矩!
小小动静引来了一个人。
门外有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语气却是不善:“郡主,您可别再折腾了,闹了一上午,还嫌不够吗?”
安如意耳聪目明,凡是见过的听过的都不会忘记,顿时明了来者何人——
荣王府次媳,李修宁的二嫂。
安如意第三次叹息。世上讨厌憎恨安如意的人有很多,但她自然也有本事让同样多的人喜欢她。可是这个看上去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人缘竟然差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令她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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