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爱你
空气中的微风轻轻拂动，女孩的两团圆揪有几似短发散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哥哥本就比美人还要美，现在这般垂泪，不知怎么的，更惹人怜惜了。
她手指互相紧张的抠了抠，说话笨笨的：“哥哥，你……”
女孩话还没说完，许周池就淡漠地转过了头，清冷的影子撒在石榴树下，仿佛周身都披着一层孤傲的薄纱。
女孩还小，并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她只知道美人哥哥在难过，还特别嫌弃的不想搭理她。
莫名的，女孩心里染上一层委屈，难过的扁扁嘴，离开了又矮又脏的墙篱，她倏地跳下，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便低落离开了。
听到那声从高处跳下的闷响，许周池轻眨眼睫，知道那小姑娘已经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药罐上，他理她作什么，一个不更事的小屁孩，会解脱他心里的难过吗？
不能，许周池摇头，自己心里的一切，都只能由自己来拯救。
但是快饿晕的他，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漂亮修长的手不停用筷子搅动着药罐，炎热盛夏冒出来的药气覆在他沉默的眼睫之下，绝望的无力感随之蔓延。
但是再次听到那小姑娘声音的时候，许周池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在那一瞬间，轻轻的颤了一下。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为什么在回头又看到墙头的姑娘时，心里忽然有一种渴望被满足的感觉。
“哥哥，要不要一起吃干熏鸭片？”
她双手捧着干熏的鸭片，动作仿佛虔诚得像是在许愿，但脸上眯眯眼露齿笑着，虽看着讨喜，但僵硬的弧度在揭示着，她是装的。
女孩紧张地眨眨眼，她害怕美人哥哥会再次不理她，所以才那般笑的。
在哥哥还没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就悄悄在这墙垣边等着了。
所以那点细微的肚子声响，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知道这预示着什么，所以被拒绝说话之后，她飞快地跑回了奶奶家，现在已经不是吃饭的时辰了，所以她只能找到这干熏之物。
她跑得有些快，薄汗在她鼻尖隐隐泛着光，通红的脸颊两边是正在调整呼吸的肩膀。
许周池将目光从她的脸移到那诱人的鸭干上，心里唾弃地骂了一阵自己，随即轻笑一声，神情也变得格外冷漠：
“滚。”
女孩手心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好心带她去找先生的哥哥，今天却变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那个字冷漠得让她难过，浇在她欢欣的心上，有些伤人的冰凉。
瞧着美人哥哥的药已经熬好，他仔细地盛在粗糙的土碗中，弄灭了火就起身进屋了，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她一眼。
她肩膀塌塌地叹了口气，这天气可真热啊。
把手收回来，她把鸭干放进一个布巾子里，擦了擦脑袋上的汗，她又从自己堆的沙墩子上跳下，看着长长的街巷，忽然心有一种空空的感觉。
应该是因为没吃着饭菜，所以才对她那么凶吧。
她强行安慰自己，从侧墙边绕到了院门前，她把装着鸭干的布巾捆好，推开一丝门缝把东西放进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做工精致的丝绸手帕，折叠整齐放在鸭干的一旁。
看着眼前像过家家一样摆放整齐的两样东西，她心满意足地阖上门回去了。
其实她不知道，在里边屋门的暗处，一双魅丽的眼睛正在无情地看着她，看她嘴巴嘟嘟囔囔说着些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清的话，看她把东西叠好，在离去时还像拍宝宝一样的轻轻拍了拍软布巾子。
柔软红润的指尖像是上好的宝物，连世上最珍贵的玉石都不及它半分。
许周池冷冷看着，心底的情绪像是一团混乱的浑水，搅得他内心极不安宁。
“伯玉？”
轻轻一声，将许周池唤回了神。他转身去看的时候，奶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站在门框边看他。
许周池瞬间调整了情绪，脸上变得柔和起来，走过去扶住她：“奶奶。”
老人顺着他的手臂，稳稳地搀着，眼睛却依然停留在屋门处，脑海里回想着方才许周池站在那，似在偷窥什么的样子。
周身透露着不寻常，似乎是藏了什么心事，老人坐在没有垫子的硬凳子上，满是斑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待温度穿过去之后目光相对地问他：“你方才在看些什么？”
许周池将晦暗藏在眼底，面不改色地为奶奶倒了碗水，递过去：“没什么，今日院子里忽然来了只猫，孙儿好奇，这才躲在暗处看了几眼。”
老人听罢点点头，算是信了。她喝了一口井水清了清嗓子，眼皮虽昏老但眼神格外清明，看着许周池这一身都快要穿烂了的衣裳，轻轻叹了口气。
“等奶奶病好了，就上前边长街的衣服铺里去讨个绣活儿，伯玉长大了些许，这套衣服是不能再穿了，玉哥儿别担心，有奶奶在，什么都不要怕。
玉哥儿只要好好读书，明岁你十二诞辰一过，便可参考入举，依玉哥儿之才，怕是当那天地下最聪明的相国也不为过。
你好好念书，其他的切勿多想。”
老人说得很平静，那般沉着的气魄是常人所未能拥有的。
许周池心酸至极，但看着奶奶平淡如常的眉眼，心里似乎也多出了一丝勇气，脸上挤出淡淡的笑，乖巧地点头。
待奶奶回了屋子之后，许周池便一直坐在简陋的小案前看书。直到夜晚将要做饭时，许周池才想起来早上晒在院子里的柴火。
他擦好了灶台，撸着衣袖，露出一截玉白有力的手，起身往院外走去。
刚推开屋子的门，许周池似乎才想到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抬头往那院门口看过去，女孩放着的东西还一直安静地待在那里。
他走上前去，恰好这时门外路过一只流浪狗，许周池盯着那精致的布巾许久，准备一脚踢出去。
拿着喂狗也不错。
他凉薄的眼皮底下皆是散不尽的戾意，自看清了虞菡之后，他再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而这时那流浪狗似乎闻到了鸭干的味道，嗅着气息就来到了许周池的跟前。
许周池居高临下地跟那条狗对视了一眼，忽然之间生出了一种错觉，是不是以前虞菡看他，都像现在他看这狗一般，眼里满是轻蔑，却从不屑于动口？
耻辱的感觉慢慢蒙上来，他指尖微颤，抬脚就要把这鸭干给踢出去，可偏偏在那一瞬间，许周池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小姑娘的脸。
微微带着火辣太阳的红意，一张脸笑起来皱得像把扫帚。
明明丑的要死，但他却莫名有些心软的意味，仿佛太阳只有照在她脸上，才是那般灿烂的。
而他在太阳之下，只能衬得越发像个没有生气的恶鬼。
许周池眼波有些动容，就连他都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姑娘竟还敢靠近他。
远山处的夕阳早已散去，余晖映在门扣上，留有一些金闪闪的光，许周池叹了口气蹲在院门前，最终还是把那鸭干收入手中。
目光在触及一旁叠得十分整齐的精秀丝帕时，他神情一顿，忆起了那天他在巷口看见她时，帮她擦眼泪用的粗糙的布帕。
那张布帕现在还放在他的怀里，只不过和眼前这张，不管是从花样上还是用料上，都是天壤之别。
许周池一一收好，在肌肤触到那柔软丝腻的触感的时候，还用力地摩挲了一下。
抬手利落关上门，把那流浪狗锁在了门外，他怀里藏着女孩给的东西，转身去了院角拿晒干的柴火。
今夜吃的是蕨菜粥和辣干萝卜，蕨菜是他从山上打来的，干萝卜是他年前去做苦力时，一口气和那农夫买了一袋子，够吃很久。
如此贫苦的日子，或许只有天上一直不变的月亮才知道，如今他和奶奶这般，和当初锦衣玉食的日子相比，是怎样的落魄苦难。
许周池听奶奶的话，生怕有一刻怠慢了书课。
最近出去得勤，奶奶已经起了疑心，他打算这几天都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免得被奶奶发现。
被奶奶发现是其次，许周池更害怕的，是奶奶对他的失望。
他现在，也就只能靠不负奶奶的盼望这点意志才活下去，否则，照他那刚烈的性子，早在许府被屠的那一天就去死了。
许周池闭上眼睛，不愿再想这些事情，在子夜时分沉沉睡去。
但他没想到，那姑娘又来了。
彼时他正在石榴树下乘凉抄书，身后又响起石头砸在地上的声响，他笔尖一顿，然后回过头看去。
“哥哥你今天要去学堂吗？”
姑娘脑袋上还是两个敷衍的圆揪，圆揪下缠着两圈兔子琉璃圈，光洁的额角有几根细碎的毛发，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亦有闪闪发光之势。
她穿着湘红的交领织锦花裙，双手撑在矮墙上，手上还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灯笼麦芽糖，粉红的嘴角边，满是糖渍。
许周池冷冷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当作没看见她一般，继续低头写书。
尽管表面上他表现得十分不在意，但慢了的写字速度却在提醒他，自那姑娘出现以后，他就分心了。
女孩似乎有了前车之鉴，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许多，见美人哥哥不理她，她也不难过，先张开湿润润的嘴巴咬一口脆甜的麦芽糖，丝丝的甜意让她有些沉醉，脸上甜甜笑起来，嘴边有两颗浅浅的酒窝。
她看着美人哥哥在石榴树下抄书的身影，又开口问他：“我都在学堂里读了好几天的书了，都还没有见哥哥来，哥哥是告病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树荫下依然一片沉默，女孩便自顾自地再说起话来。
“那天我回去还没告状呢，奶奶就把那丫鬟给骂走了，嘿嘿，也许奶奶也是喜欢我的吧。”
“她都不管我，不洗手就吃饭也不骂我，还给我银钱买麦芽糖，要是以前，娘亲肯定会打我一顿，她总唬我，吃糖会掉牙呢。”
“我才不信，我的牙齿可坚固着呢，哥哥你听，敲起来可响了。”
然后许周池就听到两声脆响，果真是她上下咬合牙齿发出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不知不觉间蹙了眉，察觉她还要继续说下去，他气得转过了头。
女孩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跳，看见他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更是害怕，肩膀下意识缩了缩。
许周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吓人，当即缓了缓神色，可这一缓，就把他原来要骂出口的话给堵在了嗓子里。
看着石榴花旁呆呆的女孩，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想到刚才她说的话，他便将事实告诉了她：“你奶奶并不喜欢你。”
眼波平淡，让人看着就觉得格外无情。
女孩胸口憋着气，眼里似有眼泪要滴出来，胸口起起伏伏，把委屈写在了脸上。
她恶狠狠反驳：“才没有！奶奶可宠我了！”
许周池似乎尝到了作弄人的趣味，没忍住，嘴边轻笑了出来，他逆着光线，盯着她黑乌乌的眼睛，“爱是克制，不爱才是纵容。”
“你娘爱你，才会处处约束着你，这是为你好。你若是不洗手就用膳，难免那些小虫子就会进了你肚子里，害你闹病；不让你吃糖，是因为糖吃多了，牙齿就会烂掉。”
“而这些，你奶奶都没有管，她这不是爱你，她只是懒得管。”
“因为觉得你不重要，所以不会话费心思去约束你，你病了或是牙烂了，她也不见得会难过。”
“所以你奶奶，并不喜欢你。”
啪——
忽然一丝声响，许周池看去，原来是灯笼麦芽糖掉了。
碎糖渣子之上，女孩怔愣着眼神，鼻翼轻动，眼眶渐渐变红，然后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要强地拂起袖子不让他看见，恨恨一声：“骗子！才不是！”
然后气汹汹转了头，从沙墩子上跳下去，飞快地跑开了。
看着忽然恢复平静的矮墙，许周池心想，终于清净了。
僵硬转过身，他对着一片荒凉的院子，心里忽然生出几分落寞，从来都不曾仔细观察过这院子的许周池竟觉得此刻有些冷清。
他盯着某一处发呆许久，竟然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
是吧，有些过分了，不然她也不会气急败坏就离开了。
离开了，也挺好。
许周池垂下眼睫，这样，她就不会再来烦他抄书了。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56485250_1601411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