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使坏
谢玄一眼力见极好,遥遥便见沈小公子背着装竹篮缓步走来。
长身玉立的少年着一袭对襟绣竹纹青袍,徐徐微风掠起他的袖角,不由令人联想到高山之竹柏,自是风骨无二。
他每月朔日会去镇上买所需物资。
见沈嗣承走来,周青青用手拐子夹着谢玄一的胳膊,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两人很快与沈嗣承碰面。
沈嗣承为人温和,善于交际,见到两人便停下来打招呼,“周姑娘,玄一姑娘。”
周青青心中不耐一瞬,转而弯弯唇,笑靥如花,“沈大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我正准备和玄一出门呢!”
沈嗣承看一眼垂着头的谢玄一,微微扬起薄如白瓷的下颌,抬眸望天。
金乌不知何时藏进厚厚的云层,连一丝阳光也吝啬给人间。天色微茫,山的那边有乌云奔腾而来,周围葱茏花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有山雨欲来之势。
“要下雨了。”他收回目光,提醒道。
周青青一拍脑门,也抬头看天,“待会会下暴雨,玄一,山中危险,不如咱俩还是回家去吧。”
空着篮子回去,猪吃什么?对她周青青无关痛痒,对谢玄一来说可能是一顿骂。
她抽开手,垂头摆弄衣角,“你先回去,我去山下割点草就回来。”
周青青有些犯难——若是跟着这死丫头去,保准会被大雨了淋,但倘若不跟她去,便会给沈大哥留下不好的影响。
她思忖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对谢玄一道,“这样吧,你若执意要去那我陪你去便是,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回家取伞来。”语罢看向沈嗣承,“沈大哥,咱俩同道,不如一起回去吧!”
周青青之心人尽皆知。
谢玄一可不会傻傻等在原地,两人前脚刚离去,她后脚便朝村口走去,踏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在山脚下割了猪草装满篮子,又摘了几个果子,彼时乌云深处訇然炸开一声雷响,周围草木簌簌,抬头望去,天色沉沉,仿若被墨汁晕染的宣纸般,寸寸逼近,不留余地。
一粒雨珠儿从树缝里搂下滴在她的眉心,微凉。
要下雨了。
她抖了抖背上的竹篓,伸手摸摸踏云的头,“我们去山洞里避一避吧。”
踏云摇尾表示赞同。
在山中遇到这样的天气她早已习惯,往东行二十余步便有一个山洞。她领着踏云钻进山洞,熟门熟路走向洞角抱来一堆干柴堆好,掏出火折子吹燃点火。
这山洞里常有人来躲雨或者过夜,右手靠壁出铺着供人休息的干草堆,洞角处堆着干柴。
轰隆隆——
一声雷吼自空中炸开,不过眨眼间,洞外便落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自高空砸下,落在绿叶上,坠入花木间,自成曲调。
暴雨生雾,将远山树林模糊成一片,洞外啪嗒啪嗒坠着雨珠,仿佛垂了一层雨帘。
谢玄一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左手边放着装满猪草的篮子,右手边躺着踏云。
暴雨持久,连续降了一两个个时辰也不见停下来的迹象,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踏云对她汪汪吠了几声,转身朝洞外跑去。
它这是要回去取伞。
谢玄一在洞口徘徊,不过小片刻踏云回来了,狗毛已被雨水淋湿,嘴里却空无一物。
谢玄一伸手顺去他身上的雨水,有些疑惑,“你不是回去取伞了吗?”
“汪汪汪——”踏云似乎有些兴奋,转身朝着洞外狂吠,欢快地甩着尾巴,尾稍雨水四溅。
谢玄一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只见蒙蒙雨雾中,一抹青色身影缓缓走来,恰似傲立于冰天雪间一株修长挺拔的绿竹,令人眼前一新。
那人进洞收了伞,踏云欢快地围着他转。
谢玄一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目光落在他鬓边的雨珠上,很想替他擦一擦,“沈小公子,你怎的来了?”
沈嗣承将两把湿漉漉的青花雨伞立在壁面上,温润的眉眼蒙了薄薄雨气,“来接你。”他的弯眸微弯,似初春柳叶盈了水光,似灿灿星子沉入碧江。
谢玄一微愣。
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忽然希望雨能再下大一些,鼓起勇气提议,“沈小公子,现下雨大,不如等雨小一些咱再走,如何?”
昔日流浪时住惯了山洞,她并不惧夜宿山林,甚至觉得住山洞比住周家舒服,但是……她要吃饭。
沈嗣承转眼看朦胧山林,微微颔首,“也可。”
谢玄一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灼热的火光驱散了沈嗣承身上的寒气,两人一狗围着火堆坐下,一时无言。
谢玄一手拿长棍扒拉着火堆,火光时不时“噼啪”炸出一两点火星,下颌靠在膝盖上,在心里暗自叹气——肚子饿了。
一个鸡蛋送至眼前。
谢玄一眼波微动,眼中映着一团和煦的光。
沈嗣承道:“家中今日煮了鸡蛋,我来给你送伞,顺带给你捎来。”说话间他已经自顾自剥起来,染了墨香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他细细剥开蛋壳,露出光洁的蛋白,在火光的映衬下细致得如同一幅工笔画。
“吃了还有。”他将剥好的鸡蛋送至她眼前,嗓音温和如三春水。
他对她的好,令人沦陷。
洞外,一株葱茏的花树后,露出一角鹅黄衣裙,周青青撑着一把伞躲在树背后,柳眉倒竖,目光直勾勾盯着洞里那一团暖色火光,心中极其不快——她回家不久后便下了大雨,她趴在窗前看雨,琢磨着沈嗣承与她说的每一句话,发呆之际却忽然瞥见暴雨中出现一抹青色身影,她赶紧打了伞悄悄追去,果不其然,沈大哥果然来找谢玄一这个贱丫头了!
谢玄一不过是个娘捡回来的养女,性子孤傲乖张,沈大哥为何对她如此好?莫不是看上她了?
谢玄一那丫头又瘦又小,跟一只猴似的,谁会看上她?
周青青在心里将谢玄一贬了千万遍,最后撑着伞气呼呼回家去了。
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谢玄一正拿着扫帚扫院子里的落叶,周青青双手环腰,背靠着门框冷眼盯着她——怎样才能这贱丫头离沈大哥远一点?她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孤傲冷漠,在沈大哥面前又装可怜,真是个三面派!
“喂,扫完地记得把我的脏衣服洗了,听见没有!”
谢玄一兀自将落叶扫成一堆,并不理她。若是往日,她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但此刻心中却莫名不舒服,总想去掐她一下,戳她一下。
“喂,本姑娘跟你说话呢,聋了是不是?”
周青青骂骂咧咧踏下土梯,准备去掐她一下,戳她一下。
踏云此时正睡在土梯下晒太阳,不幸被心急的周青青踩到尾巴,当即狗毛倒竖,跳起来对着她一通狂吠。
周青青被骇一大跳,一个站脚不稳便摔在地上,脸色煞白,愣了一瞬,看着龇牙咧嘴的大黄狗,当即大哭起来,扭脸朝屋里喊,“娘!娘!狗要吃人啦!”
谢玄一闻声第一时间冲过来将安抚踏云,将它护在身后。
周寡妇抡着烧火棍自主屋里冲出来,一把将周青青拉到身前,上下打量,语气焦急,“青儿啊,这死狗可有伤到你?”
周青青抹着泪,“这狗疯啦,无缘无故对着我大叫!”
谢玄一替踏云不平,解释道:“踏云不会无缘无故吓人的,我明明看见是你先踩到它的尾巴,他才下意识冲着你叫的。”
周寡妇将周青青拉到身后,手中烧火棍怒指谢玄一,“你赶紧把你这条死狗送走,若是伤到我的儿,老娘让你好看!”
谢玄一不与她顶嘴,只转身安抚踏云,不满嘟囔道:“知道了,我会教育它的,你赶它走,就是要我的命!”
周寡妇瞪她几眼,牵着周青青回屋去了,砰的一声,木门重重关上。
院子墙隅出有一株柿子树,正值仲夏,葱茏的绿叶里长出朵朵浅黄色的小花,风吹花落。谢玄一蹲身抱住踏云,安慰道:“别怕,你跟着我五年了,是我最亲的狗,谁欺负你我跟谁拼命!”
踏云将脑袋搁在她单薄的肩上,低低叫一声。
转日一早,谢玄一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青菜粥便背着篮子去往镇上,周寡妇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去镇上买一些所需家中所需物资。出门时却没看见踏云,心想他或许又出门觅食去了。
周寡妇从来不让玄一拿家里的食物喂踏云,说浪费粮食,而谢玄一自己也刚刚够饱,踏云每次饿了便自己挨家挨户去觅食。
它最喜欢去沈嗣承家,沈嗣承不仅不会赶它,还会用干净的帕子包着一些糕点或馒头,让它带回来给谢玄一填肚子。
烈日当空,空气些许闷热,葱茏的灌木丛里知了声声,有气无力谱成一首催眠曲。
谢玄一走出三里路,左右张望,微微叹气,“没有踏云的陪伴,好孤单。”
“谢玄一!谢玄一!”忽闻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谢玄一转身看去,遥遥见柳条儿气喘吁吁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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