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聪明蛊
陆聿找上门的第一眼，宋苏合便认出了他就是那日在燕王府祈求龙骨的钱公子。那日他曾说自己是有苦难言，无法以真容示人。
那日他顶着钱公子的面容，已是风度翩翩。如今一见真容，才知那张面容原是隐去了他一半风姿。
陆聿朝蓬莱公深深鞠了一躬：“晚辈深夜叨扰，实在有愧。”
面前这少年是玉清真人爱徒的朋友，蓬莱公自然不敢怠慢，寒暄了几句便要为他切脉。手指搭上他手腕时，蓬莱公便知连奕所言乃是实话。眼前这少年只怕活不过这个月了。
又问了几句先前病发时的症状，蓬莱公蹙着眉，道：“陆公子这真是非龙骨不能根治也。”
陆聿神情坦然地笑了笑：“正是。”此前宋苏合已同他坦言现下龙骨唯有帝都的太医署才有，是故此番登门，他并未报太大希望。
蓬莱公捻了捻胡须，如实相告：“不瞒陆公子，我们宋家曾有两枚龙骨，多年前赠与老友一枚，另一枚想必陆公子也已知晓，在燕王府用掉了。如今之计，唯有去帝都一寻……”
一模一样的答复，陆聿沉思了片刻，才开口相问：“帝都此去山长水远，只怕晚辈这病体撑不到那时候。不知蓬莱公故友是哪位前辈，是否有机会一试？”
“十多年前，老夫在郴州一带游历，行至山中遇险，幸得一苗女相救，为表谢意，故赠之以龙骨。苗人世代群居，同我们汉人一样，重土难迁。算来她这个年纪，应当也是已子女成群。”蓬莱公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补充了一句：“老夫记得她好像是个巫医，当地人颇为敬重。”
巫医？苗女？陆聿心念一动：“晚辈听闻苗族一带，历来盛行五毒教，教众有护法与巫医。不知这前辈这位故友可是五毒教巫医？”
蓬莱公摇了摇头：“老夫当年与那苗女也不过几面之缘，又同为医道，这才多聊了几句。但她并未吐露过身份……”
能得到这样的回复，陆聿似乎已经是心满意足，他忽然站起身同蓬莱公与宋苏合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与宋姑娘坦言相告，在下身无长物，唯有一些钱财以作感谢。”
蓬莱公笑了笑，将陆聿双手呈上的银票又给他塞回去了：“陆公子客气了，救死扶伤本就是我们医家天职，只是你这身子骨，怕是捱不住一路奔波，老夫再给你开几味药……”
闻声而来的洛川脚步声在廊下便停住了，今夜的月色甚不明朗，昏黄烛光顺着门窗透出来一些，照在洛川身上，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她等在门外，屋内的谈话，她听得七七八八，尤其是蓬莱公最后那一句“只是你这身子骨，怕是捱不住一路奔波，老夫再给你开几味药……”。
洛川看着门窗上剪出的三人身影，看了许久。
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洛川慌忙藏身到走廊的柱子后面。
屋内的三人均无半点武功，自然不知洛川来了许久。
陆聿往回走，不过走了十几米，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盯着柱子旁的地上不太明显的影子。今夜月色寡淡，那影子只看得清半截，陆聿看着那柱子，轻声道：“来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洛川果然自柱子后现身出来，见她发丝上沁了露珠，陆聿忍不住责怪了几句：“夜里露水重，风又大，你旧伤未愈，在这风口傻站着干什么？”
洛川不动如山，只盯着他墨若漆点的双眸：“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没有多少时日了，怕满载希望而来，失望而归？所以才不让我跟上？”
她向来眼神坚定，此刻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却有些惊慌无措。陆聿低头笑了笑，心中却涌现出无尽哀伤。他伸手牵住洛川，慢慢地往前走，出了霍府，往温宅的方向去。
长街长，夜风冷，陆聿的声音却极尽温柔：“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存了私心不想让你跟过来，知晓我如今的困境与无奈，但我知道让你去见证玉清真人他们审判，这于你而言，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笑了笑，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是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许是夜里安静，洛川今晚终于听懂了陆聿这话里的意思，她忽然拉住陆聿的手，不肯往前走。
陆聿不明其意，转身看向她。洛川盯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于我而言，你和师父、师门都很重要。”
她说得很认真，陆聿心中却只觉酸涩无比，他忽然三两步上前，猛地抱住洛川，将她环进自己的怀里，闷声道：“谢谢你，洛川。”
突如其来的一句“谢谢”，洛川不明所以，但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柔地回抱陆聿，他衣袖上的清冽冷香充斥着她的一切感官，她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好香。”
陆聿听罢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对了，我已同宋苏合打过招呼，请她明日过府帮林云前辈切脉。”
“宋苏合？”洛川狐疑抬头看向陆聿。
“蓬莱公之女，亦是医术了得。”
“好，谢谢你。”
……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唯有天边一轮疏月挂着。
翌日，天刚亮不久，江月便来请，说是宋姑娘已到，如今正在花厅候着。
洛川赶过去的时候，陆聿已经到了，正在同宋苏合闲聊。
见洛川来了，陆聿下意识上前去牵她手，为她介绍宋苏合。
洛川向来嘴笨，乍一见宋苏合美貌竟有些呆住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在下洛川。”
宋苏合朝洛川点头示意：“陆公子已同我道明了事情原委……”
说话间，三人朝洛川的房间走去。
宋苏合坐在床榻边替洛川的师父林云切脉，洛川却心神不安地来回徘徊。
宋苏合在床边坐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起身，淡然开口道：“尊师确实中了蛊虫，但苗族有成百上千中蛊虫，听陆公子所言，像是中了聪明蛊。”
“聪明蛊？”可洛川行走江湖多年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陆聿眉头微皱：“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能用笛声号令宿主的蛊虫便被称作‘聪明蛊’，我记得书中曾写这种蛊就算排出体内了，还是会极大损伤宿主身体——”
洛川神色已变，陆聿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还有另外一种蛊虫“清心蛊”，症状也极其相似，只是后者的危害远远没有前者大。
洛川强装镇定地问道：“那这蛊虫要如何逼出来？”
“尊师体内的该是子蛊，须得找到配对的那一只母蛊，用其血气将子蛊引出来。只是苗族向来深居大山，与外界少有往来，听说当地村民皆信奉五毒教，那五毒教可不好对付”宋苏合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写好药方递给洛川，“洛姑娘，先按药方捡些药给尊师服下，先调理气息。”
洛川双手接过药方，躬身道谢：“有劳宋姑娘了。”
宋苏合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若无他事，那就此作别。山长水远，他日再逢。”
洛川送宋苏合出了门，再回来时，陆聿将她手中宋苏合刚写的药方抽走了，低头看了起来：“宋姑娘的药方虽然有益于尊师身子，但却并不有益于你。”
陆聿用笔将药方上的几味药划去了，又重新添了几味：“此去西南，路上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只得委屈尊师昏睡一段时日了。”
“她是我师父——”尽管洛川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一人应付不来师父，但心中仍是气愤无比，“我怎可对师父下手！”
陆聿低头同她解释：“不是你对她下手，是我下手。再说，若尊师又被阿秀姑娘追查到，用笛声控制住了，你又该如何是好，不若一绝后患，你也好平安无虞到西南。”
“不必了，以前我是一个人，现在我一个人照样能行。”洛川一字一句地往外吐，陆聿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问她：“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别的事都可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听得洛川斩钉截铁的语气，陆聿也不再劝些什么，只是同身后的江月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自己房间吧。”
江月看着无声对峙的两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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