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先生

能在这里碰见崔檀声，是顾叙万万没想到的。

他看见对方那一瞬的惊愕，心下快意，连被赶出来的怨气都消散殆尽。

崔檀声掠过他，望见后面的屋里隐隐透出昏暗的灯光，有跃动的烛影在投射在窗扉上，一道躬身的黑影静静坐在窗边。

她心下了然。

“我念旧，顾大人也不遑多让。”

不等顾叙恼羞成怒，她上前两步，忽然躬身下去，冲着里面那道人影问好：“学生崔檀声，问先生安好。”

顾叙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阴阳怪气：“你还真有眼力见。”

像他这种没眼力见的已经被轰出来在雪地里站着了。

宋敬之合眼跪坐在屋内的垫子上，听见声音终于睁开眼睛，声音已然苍老：“是檀声来了，你进来吧，顾叙这臭小子继续给老夫在外面站着。”

崔檀声看了顾叙一眼，没理他的挑衅，径直进了屋。

浮岚关了伞停在廊下。

世事变迁，但仍有很多停留在记忆里的人和物还是原来的样子，宋敬之一直都是学堂里令人尊敬的先生，是他们当年的老师。

在他面前，就算是顾叙也得乖乖滚出去罚站。

崔檀声没了在外面的锋锐，进了屋，目光落在窗边垂垂老矣的人身上，喉间酸涩，，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屈膝行了个正式的弟子礼。

宋敬之回头看他，苍老混沌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亲手搀扶她起身。

“听崔家说，你们今日抵达，我就来这里等一等，看看你们会不会来看看。”

他名满天下，整个大燕都散布着他的学生，但宋敬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个学生的名字，年岁大了记忆不好，便一个一个记在书上。

昔日的老师温和依旧，但她却在生死里走了一遭。

崔檀声无法形容这种悲怆，她有些说不出话来，最终只道：“我们都来了，先生久等了。”

宋敬之还在笑着，忽然想起外面还站着一个，脸一垮，恨铁不成钢。

“顾叙这臭小子，那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一身臭脾气，老夫问他做到了这个位置，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不如回家卖红薯！”

顾叙嬉皮笑脸的说出这一句，登时就被他一巴掌拍在了头上，让他滚出去清醒清醒。

这确实是顾叙能说出来的话。

崔檀声骤然失笑，透过窗扉也只能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那是顾叙正站在雪地里。

宋敬之见她看外面，有些好笑：“以前学堂里最爱玩爱闹的就是他，偏偏每次都一骑绝尘，每每罚站你都找个借口一同出去站着，如今倒是他一个人站在外面了。”

话一出，宋敬之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崔檀声垂下眼。

恐怕当年学堂里的同窗也没有人能想得到，三年后，无话不谈的崔檀声和顾叙分道扬镳，一个深困囚笼，一个扶摇直上，此后再无关系。

半晌，宋敬之叹了口气。

他说：“檀声啊，很多人不知道你的选择是为什么，但先生知道，先生希望你身无负累，就算是顾叙，也不要拖累你的脚步。”

嫁入侯府前，崔檀声在一个雨夜赶回清河，那么一个爱笑明艳的姑娘，第一次跪在他面前，求他帮自己一次。

那天，宋敬之才知道，为什么情谊甚笃的两个人会分道扬镳。

只是他最终没能阻拦下这一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不知道皇后对崔檀声原来说了那样诛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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