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随江的雨依然在下着,路面极其湿滑,郑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辆老爷车已经没办法再承受几次这样的长途奔波了,除了喇叭不响可哪儿都在响,车子从内到外都叫嚣着自己年纪到了该报废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拼死卖命了,他有惊无险的开到随江,下车后从里到外冒了一身冷汗,他已经犯怵再开回灵泉了,看来买车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请假还是挺容易的,手上的工作简单的安排一下就好,他现在担心的就是白贺炜父亲的病情,另外他还在想自己的出现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郑亦走进住院部大楼,掏出手机想给白贺炜打电话,也不知道是这一路开车吓的,还是太过于担心老爷子的病情,手竟然有些抖。电话接通了,白贺炜说自己才下高速,让他先找个地方等着,郑亦听得出来,白贺炜语气很不淡定,电话中不好多说,简单安抚了他两句便挂了电话。
住院大楼里人来人往的,各个形色匆匆,他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一条条关于随江矿难的消息映入眼帘。原来,老爷子刚被送到医院,救援就有了新的进展,救援人员已经与井下被困矿工取得联系,更令人欣慰的是无一人伤亡,生命体征也平稳,只等救援通道打开,人员便可获救,这也算是柳暗花明了。
郑亦心无旁骛的刷着新闻正起劲儿,突然感觉自己的世界暗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白贺炜那张俊脸便出现在眼前,郑亦小声喊了声学长,白贺炜冲他点点头,说:“上去吧。”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嘴唇看起来很干燥,都起了皮,可见有多上火了。
郑亦踟蹰着站起身来,不免担忧的问道:“我出现会不会不太好?”
“你来都来了,怕什么?”白贺炜回过身,不解地问道。
“怕你爸看见我病更重了。”
“我爸还没醒,估计外面又是站了一堆人,我妈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就当陪陪我吧。”白贺炜鲜少在他面前示弱,话都说成这个样子,郑亦的心脏揪着疼。去病房的路上,白贺炜抿着嘴唇一语不发,眉头紧紧皱着,郑亦时不时的抬头瞄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掺杂了很多担心的情感。电梯人很多,他们两个人被挤在最里面,郑亦抖着胆子偷偷去拉白贺炜的手,希望给他一点力量,谁知刚碰到指尖,白贺炜便反手握住他的手,郑亦被这只冰凉的没一点温度的手攥得死紧,心想还好他的手是热的,顺便还能给他些温暖,于是他又往白贺炜身边靠了靠,反正也没人会去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直到人都下得差不多了,他们才匆匆松开了彼此的手,此时郑亦的满脸通红,心跳得厉害,就像做了什么坏事。再看白贺炜,面色如常,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重症监护室门口站了很多人,郑亦唯一认识的就是白贺炜的母亲,她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消瘦的她将自己包裹在一条灰褐色的羊毛披肩里,正无助地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白贺炜并不跟旁人打招呼,径直大跨步走到母亲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郑亦站在白贺炜身后,看到这幅景象,无法用语音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就觉得眼睛酸涩,胸口憋闷,也像生了什么病,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其实他更多是心疼白贺炜。
她在白贺炜怀里哭了一会儿才稳定住情绪,郑亦适时递上一张纸巾,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郑亦才接过来,哑着嗓子跟他打招呼:“小郑也来了……”还好态度是温和的。
“嗯,听说伯父住院了,我过来看看。您别太难过了,肯定会没事的。”
“谢谢你有这份心了。”尽管再怎么不喜欢郑亦,可表现得依旧很有涵养,她并没有大失分寸的在众人面前发难于他,这可能是这个高干家庭的女主人最基本的担当。这两年,郑亦愈发清楚自己在白家父母面前算是个什么斤两,他更知道白贺炜为他挡了不少煞,所以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的那位才没有把他怎么样。如今她这个态度,郑亦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很感恩了。
这时候,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白母说:“白市长现在挺稳定的,目前不需要人看护,看这外面的亲属能不能散一下?”
冯月点点头,说:“谢谢啊,你费心了,我们这就让他们走了。”
“您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应该的。”
冯月转头对白贺炜说:“贺炜,你过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嗯。”白贺炜应了声,对郑亦说:“你陪我妈待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郑亦的目光追随着白贺炜,见他彬彬有礼地与来探望的人解释,又亲自将他们送走,消失在走廊尽头,郑亦这才把视线拉回到白母身上。
“伯母,要不一会儿我和学长在这儿,您回去休息吧。”见她不说话,郑亦又说:“我这次来得挺唐突的,我……我知道你们不太想见我,我只是想陪着他,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她依旧不言语,目光直愣愣的,郑亦自知人言轻微,便干脆闭了嘴,也像她那样透过玻璃窗看躺在里面的人。白子峰扎着吊针,身上连着仪器线,脸上罩了氧气罩,床头摆着的监控仪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郑亦不禁叹息,原来那么精力旺盛的一个人,现在躺在这里任人摆布,实在可怜。
“小郑,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和贺炜吗?”过了好一会儿,冯月打破了沉默。
郑亦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慌张的看着她。
“贺炜呢,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听话,我们怎么都没想到最后选的竟是……哎,这些高干子弟里,谁还不有点这样那样的偏激爱好啊,有吸毒的,有玩女人的,还有赌博的的,不知进取的坑爹孩子比比皆是。相比之下,我们贺炜倒是中规中矩,一直都没让我们操心过,唯独就是你。最开始,我们也只当他玩玩罢了,谁知你们两个纠缠不休的,直到后来他却认真了。可是站在父母的角度,我们不希望他这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等你们老了,就像贺炜爸爸这样躺在这里,膝下没一个人能照顾,那得多凄凉。还有其他的理由,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郑亦抿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炜的态度很强硬,跟我们较劲,给他爸气得不行。现在好了,他爸要是能醒来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拼命了,想威胁你们也威胁不住了,你们应该是胜利了。”
白母那一句又一句,就像软刀子硬刀子一起把郑亦的心口窝插得鲜血直流,让郑亦打从内心涌起一股愧疚感。“伯母,我……”
“小郑,你不用内疚,毕竟作为长辈得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们承认你是个好孩子,工作认真又努力,家里没有什么背景也算是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人好,善良,勤快,我们看得出来。而且贺炜也说了,他大学的时候把你伤成那样,你还就认准他了,不仅不怪他,对他照顾得也周到,你白伯伯生病了,你能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我是很感动的。可我们总是心有不甘啊,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懂吧?”
“嗯,伯母,您说得我都知道。但是,但是我离不开他。”
白母终于把目光从自己丈夫身上移开,放到刚送客回来的白贺炜身上,说:“他说他也离不开你,我们再怎么不甘心,也拗不过他啊。”
郑亦吸吸鼻子,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很强势,强势到让他一直以来都有些畏惧的长辈,说了句:“谢谢您。”他当然还想说些别的,可嗓子里就像堵了个什么东西似的,任是多一句矫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贺炜走过来,揽住他母亲的肩膀说:“妈,要不您先回去,我和郑亦在这儿吧。”
郑亦看看他,竟没想到他和自己说了一样的话。白母却摇摇头,转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也不知道还能陪你爸多久了,我就在这儿吧。”
医生说很有希望,白贺炜始终是坚信父亲还会像上次那样意志顽强地快速清醒过来,毕竟父亲这种人,阎罗王见了可能都会畏惧三分。可是两天过去了,被困矿工全都获救,他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丝毫看不见希望。然而他的母亲先扛不住了,早被他送回了家休息,郑亦却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让他心里有个依靠。
那天送母亲回家的路上,她又念叨起他和郑亦的事儿了,还是老生常谈,问他是不是非郑亦不可,白贺炜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回答,慎重地点了头,她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说:“那就当多了个儿子吧。”说着说着,她却笑了,“你爸醒来要是知道我同意你们,可能又得气得厥过去。”
白贺炜也跟着笑了,他倒是希望看见这样的画面,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都好几天了,随江的天还一直阴沉着,白贺炜把郑亦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开车回家拿些日常用品去医院,正好接母亲过去,他正往后备箱里装东西,手机铃声骤然而起,可把他吓了一跳,看是郑亦,心里有些担心会不会是父亲的病有什么变化,于是赶紧接起来,郑亦在那边大呼小叫的,嚷嚷着:“学长,伯伯醒了,大夫说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这老家伙竟然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偷摸醒了,白贺炜又哭又笑的骂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天,连雨天后,此时太阳竟然从乌云里露出个头,不远处竟然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彩虹。他赶紧装好东西,跑回屋里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母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头发随手拢了拢,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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