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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郑亦说了句请进,柴晓北先探了个脑袋进来,见他屋没别人,便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郑哥,下午两点半,区林业局有个森林防火的会,你和林兵一起参加。”郑亦卸任后,柴晓北接了党委秘书,柴晓北的运气就比他当年好多了,大概过了半年就进了党委。现在乡镇干部年轻化是一种趋势,但能留下多少真正干事情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给我安排个车。”郑亦说。

        柴晓北为难了,跟郑亦掰起了手指头,“上午李镇长去开会开走了一辆,还没回来,下午有人来检查基层党建,杨书记那辆出不去啊,得跟着下乡。”

        公车改革导致最需要车的乡镇竟然关键时刻没有能出去办公事儿的车,郑亦皱了皱眉,说:“那得了,我开我自己车吧。”好歹他还有一个月几百块钱的车补,林兵是什么都没有的。

        柴晓北噗嗤一声就乐了,跟他开起了玩笑,“郑镇长,您那车可该换了啊。”

        还是那辆破吉普,坏的频率越来越高,郑亦始终面临没钱的窘境,即使白贺炜说给他买一辆却被他拒绝了,买车啊,又不是说买菜买衣服,真金白银的十几万啊,他还真想拿钱砸自己呀,他人穷,但志不短,这笔钱他还不想让白贺炜出。

        “我那车咋了?上山下乡的,它毕竟奉献过。”郑亦说这话也不嫌心虚,反倒特有底气。

        柴晓北摆摆手懒得跟他掰扯,笑着出去了。

        金秋十月,郑亦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一年多了,收获自是不少,干起工作来也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他的成长是稳步而又迅速的,甚至可以说是逼着自己消化了工作十多年来都没这一年多的人际关系。有时候他会觉得,在这个位置上,或者说再高一点,能力可能都是次要的,起关键性作用的是纷繁复杂说不清楚的各种关系。他们这些领导之间的,与上级部门领导之间的,各种微妙的,交杂在一起的关系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说白了,能不能要来项目,能不能要来钱,能不能让政策更倾斜于他们,都是一门较量“关系”的艺术。郑亦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也成了艺术的创造者。

        中午吃了饭,他会上林兵就往市里奔。

        林业局这两年除了那个因为狂妄自大而倒霉的岳石海,人事上倒是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要不怎么说赵月江厉害呢,当时岳石海出事儿的时候纪检也查他来的,最后却不了了之。现在森林派出所新上来的那位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来头,个子不高但一股子拼劲儿,据说工作劲头可比白贺炜那时候还足,折腾得手底下的人抱怨声连连。他名叫葛文,白贺炜说他是从外地过来的,他也不是很熟悉,可这位的事迹和成绩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今年初春,环保督察组又来了,北城区的矿企再一次被全部关停,走了之后又反馈回来一大堆问题,这位针对这些问题,带着人下去走了两、三个月,连同着防火巡查一起就把该处理的问题都给处理了,行政处罚,刑事立案,反正铁面无私的得罪了不少人,他这人又油盐不进,很多人挖门撬洞想跟他搞关系,据说都无功而返。郑亦耳朵里已经听说好几个有点黑道背景的老板们想给这位点颜色瞧瞧,话都放出去了,但基本上再没什么后续了。

        林业局的会议室里,满满当当的做了一屋子人,开会前,一人手里发了厚厚的一沓子文件,郑亦随手翻了翻,就被其他乡镇的领导叫着聊天了,一屋子人几乎都在交流,乱哄哄的没什么秩序,直到拿着一个牛皮笔记本的葛所长走进来,会议室才算安静下来。

        又一年防火期开始了,会是每年都开,一开还好几回,已经再没什么新鲜的了,说得也不过是都是老生常谈,谈形势的严峻,讲工作的重要,末了还要把责任落实。坐在郑亦旁边的那位小声对他抱怨,说:“你瞧瞧,这叶都没落干净呢,会先开上了。”

        郑亦瘪瘪嘴,看向葛所长,说:“区里紧张。”

        郑亦说得没有错,区里的确紧张,去年春天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多少人的顶戴,今年春天虽然安然无事,可不代表这个秋冬一样平安。

        葛所长废话不算多,按着郑亦总结的套路传达了文件精神,又强调了工作安排。他言简意赅,也就二十分钟就把自己要说的关于森林防火的内容给交代完了,随后又说了些与森林防火无关的事情,因为后面还有别的部门等着就先走了,郑亦注意到,他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不自然。

        趁着中间休息的几分钟,林兵小声对郑亦说:“我听说前几天葛所长出了个小车祸,人没大事儿,脚拧筋了。”郑亦不自觉就联想到之前听闻的那些传言,林兵又说:“这人不懂得变通,得罪人了还在那儿硬抗,工作是把好手又能怎么样?最后吃亏得还是自己。”

        郑亦不太赞同林兵的说法,但他也对葛文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情,他突然对这些利益牵扯觉得有些厌倦,但是没办法,在其位谋其政,他也不过是茫茫官海中的一片浮萍罢了。想到出来之前李大为交待他问问这位能不能多要几台灭火机,这人这样一根轴,可能想破脑袋也没法享受什么特殊待遇了,他跟林兵念叨着,林兵也表示不要奢望了。

        散会后,郑亦想去找赵明宇看能不能通过他和葛文搭上线,打了个电话过去竟然没接,他没做多想,毕竟赵明宇更忙,于是又开车回了镇里。回去的路上,郑亦和林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的事情,林兵也劝郑亦换台车,还给推荐了好几款经济实惠的车型,郑亦是很心动,又不能在下属面前抱怨自己太穷,于是拧开了收音机,找个由头成功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一阵音乐过后,电台中的播音腔响起,新闻时间到,内容都是这两日的热点新闻,几条广告过后,女主播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正是这样的语调吸引了郑亦的注意,“下面插播一条重要新闻,今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随江市锦都煤矿发生透水事故,当班入井人员十五人,其中五人安全升井,十人被困井下。透水事故发生后,当地立即启动应急预案,救援人员和医务工作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前,救援工作正在进行。”

        郑亦原本是当普通新闻听的,还跟林兵念叨“怎么又出事儿了”,可他话音刚落,便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到了单位便马上开了电脑,一头扎进了关于透水事故的新闻报道中去。这毕竟是本省的一条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新闻里铺天盖地的,他在现场照片和视频中找到了白子峰的身影,无数采访中,他虽然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可郑亦知道,这事儿并不是白子峰表现出来的那种轻松。他又给白贺炜打了个电话,白贺炜说:“我也听说了,我爸那儿电话打不通,我也只能从新闻上看看进展了。”

        事情不可避免的被扩散了,省级和国家级的新闻媒体先后报道了事故的发生。

        尽管私下里白子峰对郑亦很有意见,可随江出了事,郑亦的心还是被牵动了起来。

        随江的煤矿透水事故已经发生了两天,虽然救援足够及时,但是井内情况复杂,被困人员一时还没办法得到救援,好消息是能够下去的设备证明了井内是有生命体征的,但有没有人员伤亡都是不确定的。此时的随江正在下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气温降得厉害,这给救援增加了很大的难度,进度缓慢,眼看黄金七十二小时马上就要过去了,谁都不知道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在指挥部的白子峰一直不眠不休,省里下来一个救援小组,国家也来了人,他强打精神应付。他刚出去看了一圈情况,虽然穿着雨衣,可还是被大雨浇了个通透,衣服冰冷的贴在身上实在是不舒服。

        更来气的是他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此时已经不堪重负,医生总说让他好好休息别太操心,可事情到了这地步,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尽管这几天他一直吃药扛着,可它跳动起来还是没什么力气,胸闷气短,甚至有时候会骤停,他都能感觉得到。

        他觉得不太好,于是下意识的伸进口袋里摸药,一直贴身装着的药盒里面装着救命的硝酸甘油,可他拿出来之后晃了晃,竟然一颗都没有了。他挥了挥手想找丁子为,抬了下胳膊而已,谁知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接到父亲病危电话的白贺炜正在单位开会,一个月两次的政治学习,副书记坐在台上讲得是口沫横飞,底下的人都听得昏昏欲睡。白贺炜忘记关静音了,一阵铃声响起,不仅叫醒了大家,副书记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白贺炜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母亲焦急的声音就像一道魔咒再一次定住了他,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劳累过度的老爷子又被送到了医院,医生挺委婉的,只说状况不太好,他几乎都没在听母亲接下来讲了什么,挂了电话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冲出了会议室。

        张州也阴着天,这场秋雨连绵不绝的,下过了一直都没晴,白贺炜开车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电话此起彼伏,白贺炜稳了稳心神才敢接听。先是邢长青,打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在得知他父亲再次住院的情况下,特地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再是郑亦,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直说也要去随江看他父亲,白贺炜想着郑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便答应了。然后是吴灼峰,通过这个电话白贺炜才得知自己父亲再次入院的消息,已经在灵泉穿了个遍,可比上次搞得还轰动,郑亦也是通过这个途径得知的。

        白贺炜心里很没底,上了高速之后甚至有种会不会就与父亲诀别了的担忧,毕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次赶往随江的经历,他现在只希望父亲能跟上次一样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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