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异途
覃霜第一次在江沉雪盯着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杀意。但她丝毫没有露出半点的畏惧。
“于洛在他手里。若我叛走,谁能保证他的安全?”覃霜的身子开始隐隐颤抖,情绪也逐渐走向失控,“也许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就是一个江湖蝼蚁。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驱使一个人,叫他对你们听之任之俯首帖耳,又或者,人头落地。我自然与你不同。你们要管成王败寇要拼输赢胜负。可我在乎一个人的命。”
男人的目光里,女孩眼眶里原本打转着的炙热滚落而下,一颗颗淌过下巴和脖颈。
他盯着即在咫尺的女人,眸色深沉道:“若今日你用我的剑去杀人,或许可以换你少主一命。可玄门上下一百多个无辜的人就会一起陪葬。这样的结果,你就满意么?”
“那又如何!”她双目通红,又笑起来。
江沉雪嘴唇翕动,手下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她不再声嘶力竭,倒像在喃喃自语,“那年我和姐姐就要死了,是他救了我们。姐姐走了以后我便把他当作这世上唯一亲人。哪怕他叫我去死,我也甘愿。”转瞬间,语气又变得决绝起来,“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你凭什么要我放弃?凭什么?”
心狠到极点的话,她却说得支离破碎。
江沉雪的心口那股火在前一刻几乎要发作。下一秒,不知怎么的消了下去: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九鸣呢?”
覃霜的脚步,蓦然一顿。
灯下她单薄的背影有些恍惚。他见她僵住身子,又缓缓转过身。
男人站在昏红的灯光之下,然后,迟疑地向她伸出手。
漠北的记忆是哪一天回忆起来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大概,就像一个被忘了很久的梦。梦里面的小姑娘说:“我叫覃霜,‘研精覃思’的‘覃’,‘傲雪凌霜’的‘霜’。”
渡冰河时她寒毒发作,像动物那样抱着他取暖。他背着她走了后半程,她轻得像羽毛,难得话也不多。他第一次害怕她一个人就那么睡过去了,于是一遍遍同她说话,唤她的名字。暴风雪过境后他们一起躺在草垛上看无垠的月,看辽阔的星河。
她说:“他心里没有我。没有也没关系。若是他当真把我放在心上了,我便没那么喜欢了……”
当时他没听懂这话的意思。甚至有些惊讶于她的薄幸。后来才明白,原是那人所爱的亦是她所珍惜的亲人。
或许她还小还未明白什么才是爱。真正的欢喜又怎会这般卑微到谷底呢。
那时他中了青渊流落在漠北。那时他还叫“九鸣”。一个个片段,像被打乱的梦境一样一遍遍在自己的脑海回放。
他是不爱回望之人,也从未执着于过去。但覃霜却仿佛成了心魔。成了那躲不过的魔障。
在月夕前一夜他去了枫泾山。崔婴,是他回忆里仅留的线索。可到了屋里那厮一脸不耐,只搭了一脉便道:“九鸣,你的脉象是只有中过靑渊剧毒之人才会出现,一生无法痊愈。”
明明比起青渊,他更惊讶的是崔婴脱口而出那声“九鸣”。他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问:“崔兄知道靑渊?”
崔婴娴熟地拿起药筒往里头倒药材,头也未抬道:“我行医多年,从未碰到过那种毒。至烈至邪。若是普通人碰了七窍流血、死状凄惨都是常有的,崔某回天无力。但你不一样。你武功高强内力浑厚,哪怕全身心脉因此毒物受损,只是消耗了许多阳气和修为。”
“如若当时那些余毒不清,拖着久了,他日阳寿耗尽也就一命呜呼了。不是我说你,你小子真是运气好!遇上了霜姑娘,又恰好那蛊毒缠上,以毒攻毒竟帮你化去了青渊余毒。前所未闻,前所未闻呐!”
江沉雪听罢,浑身震颤。
拜别崔婴的第二日,正是月夕。他在河岸边摘下了面具,尝试把真想摊给那个女子看。岂料,她似乎不愿接受如今的这个自己。或者说从头到尾,她都未接受过。
她念的,不过是漠北那个无知又洒脱的“九鸣”。不是他江沉雪。既然她欢喜的那段过去,他已然回不去。那么,放手又如何?
那夜王妃生辰之后,江沉雪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两年后太子势力被架空,与此同时,端王的羽翼愈发丰满。玄门在江湖中地位斐然。来年开春,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京。
阴暗的牢狱里,端王向太子问起于洛,他只道人是自己跑了。是生是死如今也成了谜。四大宝器的失窃案初见端倪。北门雪莲、九龙玉和护心集据说是被太子麾下的杨全少将所夺,案子交给了刑部审理,人已经抓了,宝物也物归原主。寒霜剑却至今亦下落不明。
皇帝发布诏令,命人寻回宝器,平息武林搅动已久的风云。端王主动接了这份苦差,重担也落回到了玄门这派身上。按理说玄门的宝物,本是应是玄门的人去追讨。玄门上下出动了许多人手在各地进行暗访与埋伏。
掌门陆瀛因这寻剑之事是每日都焦头烂额。妻子肖玉萍看着丈夫每日郁郁寡欢,心中也不是滋味,便重新商议起了女儿的婚事。
“你看,文文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这婚事是不是该定一定了?”
“不急。”陆瀛一摆手后,又端起茶杯灌了两口,道,“现在那丫头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前阵子寒霜剑的事情又有了风声,我好不容易叫人给她看住了这才没出去闯祸。”
肖玉萍看着陆瀛,眉头紧蹙,“你不想让她闯祸这可以,但她的心上人总归要找罢。我看她越是没这个心思,咱们越是要仔仔细细给她张罗起来!”
“我陆瀛的女儿,难道还会嫁不出去!”
“你就贫吧!”肖玉萍嗔了他一眼,道,“本来两年前上门提亲的几个小伙子我瞧着都挺好的,你不当回事就算了还把人给轰走了。这倒好了,这一年就没人再来提过亲。我看我们这宝贝女儿的将来都快被你这老东西给耽误了……”
言罢,她拿着手帕兀自拭起了泪。
陆瀛见妻子哭起来,一下子坐不住了:“你呀你,怎么还哭上了呢!”他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于是妥协道,“依我看,这些个弟子里面倒也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你是说……”
“阿靳这孩子最是出挑。可惜丫头本来挺喜欢的,后来又说不愿意了。眼下老五和新来那个瞧着还算合适。”
玄门大弟子共八人。江沉雪,行三。因年纪轻轻就天资过人,门派以外的人们常误以为他是玄门的“大师兄”,其实不然。顾宪则行五,擅用双刀为人憨厚,属于门派中默默耕耘的人物。
至于二老口中的“新来的”,是去年秋招比试中脱颖而出的少年,姓“付”,名唤“长思”。
付长思的剑术造诣在短短一年内精进神速。男孩儿年纪不大,性情有些腼腆还很好说话,乃众弟子中团宠一般的存在。虽未正式进行入门比试,但玄门大弟子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九师弟”。也算是对他自身实力的一种认可。
“沉雪,自然是极好的。年纪也早该婚配了。”肖玉萍叹了口气,别开眼道,“就是行事过于杀伐决断了些,最是不近人情。老五我瞧着也不错。模样周正,性格也老实谨慎。至于那个孩子……他跟咱们丫头关系走得倒是挺近,要不,我去探探文文的口风?”
“行。这事就依你的意思罢。只要文文喜欢,老父也不插手了。”
肖玉萍听了陆瀛这番话,满意地笑了。
陆馨文对爹娘这些小九九自然是不知情的,她朝着弟子修炼的大殿小跑而去。到了才发现,殿门口早已挤满了年轻的女弟子,一个个打扮得精致漂亮。对比自己,这身装扮实在是太随意寡淡了些。
此时,正值殿修结束,一波又一波的学子们持剑迈门而出。
玄衣男子出现在人群的后头,以墨玉冠发,眉若刀裁,眼若秋潭,只一眼便能看出与众不同的气度。他身边的青衣男子身量很高,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五官生得青涩干净,笑起来很是阳光。
门口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陆馨文旁边的女子在偷偷跟身旁的好友说:“来了来了!是三师兄来了!”
“还有长思师弟!他可真好看。”
听到这句话的陆馨文瞬间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殿门前,眼睛偷偷睨了青衣男子一眼,朝那并肩的两人露出一个皎洁的笑来:
“沉雪师兄,九师弟。”
“师姐还是别这么叫我,长思不敢当。”
“九师弟现在可是红人了。”陆馨文笑眼弯弯,“方才我听殿外,可听到好几个女弟子在夸你长得好看。”
付长思的表情先是僵了僵,脸上肉眼可见的堆起两坨红来,满眼笑意的师姐此时笑得更欢了。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向身边默不作声的三师兄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江沉雪只当没看见,握着剑兀自朝前走。
“师姐,她们就是随便说说。”
陆馨文踱着步子道:“是嘛?你怎么一口一个‘师姐’的。其实我跟你年纪相当,若真要算清楚我还比你小呢!我以后是不是该喊你九师兄?你呢,喊我‘师妹’。你看这样好不好?”
“师姐,这怕是于理不合罢。”
“怎么不合了?规矩也是人定的,你也应该懂得变通才是。”
“这……”付长思一脸窘迫,追上江沉雪的步子扯他的袖子,然后压着嗓子道,“三师兄你快帮帮我。”
江沉雪的嘴角扬了扬,不怀好意道:“忙是可以帮。但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口。”付长思脸上笑嘻嘻,心里早已把这个睚眦必报的三师兄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一个月的例行打扫……”
“一个月?”付长思没想到他竟如此狮子大开口。
“那两个月?”
付长思扶额道:“行、行吧。就一个月。”
“成交。”江沉雪一个干脆的转身,拉过陆馨文的衣袖,便将她扯到了另一条道上。
陆馨文一脸的莫名奇妙:“沉雪师兄!你这是作甚么!”
“我忽然想到上次在藏书阁里觅到一本好看的话本子。文文不是之前一直吵着要吗?我带你去瞧瞧。”他似笑非笑地目视前方,语气慎重。
“话本子?是我喜欢那种类型的?”陆馨文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可我刚才明明想……”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竟要错过?”江沉雪抬手,在女孩头顶轻轻敲打了两下。
“不是我没说不去呀!沉雪师兄最好了,总能想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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