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绕路的出租车
季绝尘一向知道唐海鱼很疯,但没预想能疯到这种地步。他低声斥责道:“你爸还坐在楼下吃早饭呢!你适可而止!”
唐海鱼伸手勾紧正要起身的季绝尘,“怎么,怂了?”说着扶正他脸吻下去。
季绝尘被她搅得乱了方寸,抚着她背开始回应,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她倏地坐起身。
“我该走了。”
“季绝尘,你这样又当又立可就没意思了,吊着我胃口?”
“唐海鱼,请你不要用这种腔调说话。”
唐海鱼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鄙夷和愤怒,旋即闭嘴不再多言。见他迅速起身关掉了浴室的水而后套上衣服准备出门,唐海鱼怔怔地说了声“对不起”,声音小到自己都怀疑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阿鱼,”季绝尘还是听到了,“爱你这件事我不否认。昨天之前,我没有奢望过你能在心里为我腾出位置。能在你的人生里拿一个配角,我已经知足。但我也没有期待过你如此回应,把这件事当成玩笑,你真的恶心到我了。”
“我没有……”唐海鱼想要解释却被打断。
“是我昏了头脑,对不起。”说完,季绝尘没再停下脚步,他轻轻掩上房门消失在了唐海鱼视线里。
原本强忍着的泪水从唐海鱼脸颊纷纷滑落,指尖还残留着摩挲他背后伤疤的温热触感,她开始怨恨自己这张嘴没能把内心真实地袒露,怨恨无聊的自尊心拉扯她没能多做挽留。看过他的伤疤之后,唐海鱼又在他的胸口加了一刀。
“怎么了这是?”季绝尘匆忙打了声招呼就夺门而出,唐圳声坐着一头雾水地问道。旋即又想找来女儿盘问,“唐海鱼!你给我过来!杜阿姨说你俩喝的酩酊大醉一起回来的,怎么回事?”话音未落,就见唐海鱼从季绝尘那个房间出来,跑回她自己房里,似乎哭红了眼睛。
老头子着急忙慌追上去,无奈此刻唐海鱼并不想与他多言,拎着个包擦身而过冲了出去。
手机震动起来,唐圳声心烦意乱地摁了接听,“老板,他们去蒋宅取走了一本书。”
“什么书?”
“还不清楚。”电话那头的人答道。
“不清楚就去查啊不清楚!你觉得我很闲吗听你放屁!”
听到老板暴跳如雷地挂断了电话,打电话者很是憋屈,回头对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撒气:“看见什么了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书什么书!干嘛的书!上面写什么了!屁都不知道就汇报,还不快点给老子把监控调出来!”转头又打电话给另一人,“跟上去,今天必须搞清楚带走的是什么玩意儿!”
唐海鱼给季绝尘播了几通电话无人接听,老头子的电话又不停打进来,她给季绝尘发了一串信息,通知了javelin自己先去三清,又点开李砚苒的头像发了一句,而后关机,拦了一辆的士往机场去。
“现在出发,想死。”李砚苒看到这条消息时,还以为唐海鱼要说的是“想死你了”的意思,于是草草回了个“想你”的表情。
“阿鱼去机场了,还剩几个小时,想做什么?”
“你说的那个工厂,远吗?”顾渊问。
听到又提起那个工厂,李砚苒错愕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来得及的话,想去看一看。”
“好。”
上一回来这里,因为蒋析何正是这间公司的投资顾问,能够带着李砚苒一起进到厂区参观。这次和顾渊,他们只能站在临近的山坡上,望到正在户外作业的一群人,大约有五六十个,肩扛着裹满污泥的重物从水渠里艰难地爬出来,已经辨别不清他们衣衫原本的颜色,隐约看得到脖子上都戴着什么。有两个监工挥着长长的鞭子驱使他们加快脚步。实在无异于驱赶牲口。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他们,没有意识吗?”
李砚苒摇头。
“还能救吗?”
李砚苒摇头。
“能,阻止,吗?”
李砚苒看向顾渊,再次摇头。
无法动摇一丝一毫的残酷现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苒苒,你是因为这里,才放弃做新闻的吗?”
李砚苒点点头,终于开口说话,“学新闻的初衷,是想把事实带到每个人面前。直到看见这些我意识到,知道真相不能说,说了没人信,信也不会改变。那我如果继续看,不就等同于独自去承受这种绝望?因为我做不到看过以后心里了无波澜,又没有能力撼动什么。所以我和蒋析何一样,逃了。”
“那便不看。”顾渊其实想说,独善其身也是人生哲学,没有达以兼济天下不是谁的过错,没必要放在心上。但今天她还是带他来了这个工厂,显然波澜已无法平息。
顾渊想问,机场回来的车上,她倚着窗那么安静是在想什么,或者说,总是缠绕在她身上的那股怅然是源于什么。但或许不用开口,因为答案他已了然。
回到山下,预订的两辆车已经靠在路边等着。李砚苒还是不愿意带着顾渊去机场接唐海鱼,他便只能坐另一辆独自回酒店。一路上,李砚苒反复看着分开后顾渊莫名其妙发来的一句“我去”,迟迟没有等到下文,于是回了两个问号,谁知顾渊又发了三个问号过来。
顾渊:你明天会一起录《运动会》?
李砚苒:什么鬼?
顾渊:刚看到台本修改的邮件,里面有你。
李砚苒:有我什么?
顾渊发来两张截图。
李砚苒:不是吧……
顾渊:挺好
李砚苒:什么挺好?
李砚苒:喂?
李砚苒:说话?
李砚苒:人呢?
半晌过后,顾渊回道“刚有电话”,有关电话的内容只字未提,李砚苒也不好多问,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今天起了个大早,坐在车里晃晃悠悠,让她生起了困意,李砚苒又试了试感知司机的魂元,惊觉只剩下虚无缥缈的一缕,大概只能支撑不到两个小时,随即多给了车费数倍的时长,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一看,已是唐海鱼快落地的时间,估算下车程不至于还没到机场,李砚苒疑惑是否是穿过市区时堵车了,往窗外看了又看。司机忙解释道:“小姑娘有急事吗?刚刚为了避开拥堵路段绕了远路。”又从后视镜里瞧着李砚苒包里耸出的那本厚厚书册,好奇地问:“你带着这么重的书跑到荒郊野岭做什么?”
“写生。”李砚苒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补充道:“但没找到好景,也就没画。”
她未开口,司机就着急解释,已是可疑,哪会有司机承认自己绕远路?除非真正耽误时间的原因不能说。
李砚苒又想起刚才走过的那条山路,并非只通往工厂,阳坡还有个盛产杨梅的山村,这个季节多的是城里跑来杨梅村体验农家乐的人,三清的师傅不会不知道去那儿就是采杨梅。况且山下停车的地方就有个杨梅村的广告牌,怎么就问她跑去荒郊野岭做什么?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被人跟踪了,此人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
李砚苒开始后怕她睡着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像是冲着这本书册而来。但幸好,司机没有继续问下去,想必对于写生这个理由也无法再追问更多,那他便和顾渊一样,看不到封面的字了。
或许这书,真的只有某些人能看到其中的内容,比如像是,她这样能感知魂元的人。
李砚苒想告诉顾渊刚才发生的事,见屏幕上的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刚有电话。”她不明白是谁的电话,让他们之间关系如跌落悬崖般,又回到了最初尴尬的距离,冷冷淡淡的四个字令她自觉没有立场开口,既然顾渊没打算和她完全分享自己的生活,她也就把刚刚输入的一长串文字尽数删除了。
终究也没出什么事,留给自己消化吧,她想。
车子抵达接机层时,顾渊打来电话,李砚苒冷不丁望到唐海鱼已经朝的士站走来,慌忙之中拒绝了接听。
此时的顾渊已打车赶往机场,见过张萧华后他的心一直悬到嗓子眼。车子卡在两车道合并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师傅正抻着脖子一边张望一边骂骂咧咧“有点素质没有,还插队,瘪三!”顾渊索性付了魂元下车,沿着机场高架奔去,全然不顾师傅在后面大喊“哎!哎!寻死啊你!”
继续打李砚苒电话,没有再挂断,但始终无人接听。顾渊看了眼时间,换个号码拨过去,电话里响起唐海鱼的声音:“今天吹的什么邪风?你竟然会打我电话……”
话还没说完,顾渊就问道:“有人接你吗?”顾渊其实想问的是李砚苒到了吗。
“有啊,我都在跟二哥吃饭了。”
“哪里?”
唐海鱼一脸懵,“机场啊。”
“机场哪里?”
“什么哪里,你到底要干嘛啊?”
“算了。”唐海鱼已经见到李砚苒,看来是没事。想起早晨为了不让唐海鱼发现自己住过她家的紧张样子,顾渊敲打着手机屏幕,写了长长一段文字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发给她,等她想看的时候再看吧。
原来,顾渊先前在车上,接了个最不想接的电话。挂断后回到酒店,刚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那股熟悉又厌恶的香水味,腐烂在一堆陈旧报纸中的玫瑰,又诡异地透着年轻跳脱的甜酸,完美诠释了张萧华的分裂。
见顾渊进来,张萧华放下交叠着的腿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走到他面前,“你好像不太愿意跟我在电话里谈,”说着又将酒杯递到他唇边,“我就过来了,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试试,醒过了。”
“我以为我的拒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顾渊没有正眼看她。
“在我眼里,矜持,也是一种情趣。你看看那些女妖精,见到唐僧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哪个不是笑得更加猖狂?”张萧华似又察觉到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顾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耐心培养李砚苒这么一个刚毕业的丫头吗?”
顾渊皱眉,张萧华想要占有自己的心思本就让他恶心,加上她和李砚苒这层亲如师徒的关系令他进退维谷,他时刻记着自己杀了张萧华的梦,既然蒋宅是真的,那他,是不是真的杀了张萧华?难道是今天么。顾渊不知道如果他是杀了张萧华的凶手,将如何再去面对李砚苒。
此刻这女人突然提起李砚苒,应是知道了自己这两天的行踪,皆是与李砚苒一起,借此警告他一切尽在她掌握。那刚才的车,恐怕来者不善……李砚苒人在她手里,顾渊不能做太多反抗,他咬紧了后槽牙沉声问:“为什么?”
“一个被怨恨蚕食的灵魂,从小到大封闭自己爱不了任何人,她就像养成了的蛊为我所用。内心扭曲的怪胎,看事看物的眼光倒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progy陷入烂大街的庸俗审美时,她来了。”
顾渊眼里,张萧华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明明口口声声承认,李砚苒拯救了在她手里即将崩坏的progy,却又鄙夷地将她践踏为蝼蚁般的怪胎。虽然旁人看来,是她张萧华把李砚苒推向了与声广合作的好机会,实则有什么师徒情?全然是卸磨杀驴的冷血手段,可笑那些网友妄加猜测。顾渊不禁担心,李砚苒是否能看清张萧华的真实面目,会不会顾忌张萧华所谓的“知遇之恩”。
“她的车会去哪里?”
“她?不是要去机场么?哦,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她怎样。只不过路上可能会多花些时间。”
“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张萧华饶有兴味的眼神一直在顾渊的脸上未曾挪开,但看到他为了李砚苒愠怒的神色瞬间收起了笑意,“你很在意她?顾渊,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要是走心,会很可笑。”张萧华不想再继续试探李砚苒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拎起包欲离开。
“那您在生什么气呢?萧华姐。”李砚苒那里会有什么问题还没问清楚,顾渊不能放这个女人脸上带着这样阴狠的表情就此离开,他旋即换上了一副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公子嘴脸,态度油滑些方便套话,“我多问了一句李砚苒的事就翻脸,莫不是还学小姑娘吃醋那一套?走心的,是谁呢?”
说得张萧华不禁觉得自己可笑,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出,“带走她不是因为你,她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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