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魅
两人寻声而去，停在一处郊外。深秋时节，落叶遍地，光秃秃的树枝如同枯瘦的手指，扭曲着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濒死之人的挣扎。
哭声仍旧不断。
两人找了一会儿，最终站在一棵干枯的树前。
赭微看了半晌，侧头问道，“这是棵什么？”
水华仔细打量着，道，“是海棠。”
“这海棠已有许多年，若是到了春天，定能开出极好的花。”
他刚一说完，那自海棠树里传来的哭声愈加高亢，几乎要刺穿耳膜。随着起伏的哭声，那树也簌簌抖动起来。
赭微眉头一皱，抬手挡在水华面前，将还未回过神的小妖护在自己身后，厉声道，“屏息后退！”
随着他的话语，一团粉色自树根处炸开。浓浓的怨气混杂着妖气扑面而来。
水华撑不住，已然呛咳起来，被那股气压得跌倒在地。
赭微也被刺得直皱眉。他将水华捞起扶好，掌心凝出一团光，朝树根处打去，嘴里喝道，“现！”
光团击中树根，随即炸开。飞散的光晕包裹住浓郁的粉。不一会儿，那股妖气便散了许多，自树根处慢慢现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形原是匍匐在地缩成一团，随着光晕散去，便缓缓站起，聘聘婷婷地朝二人走来。至近前时，才看处这是一妙龄女子，生得粉面丹唇桃腮，只眼中含泪，容颜憔悴，整个人显出枯败之像来。
那女子走至两人面前，扑通一声跪拜在赭微面前，哭诉道，“小女子茗友，求莲花大仙施救！”
什么东西？
赭微强忍着绷住一张冷峻面皮，没立时便破了功。他内里笑得五脏六腑都要打结，伸手将女子扶起，指着弓腰在一旁顺气的“莲花大仙”，干咳道，“这位才是，我不过是……”
女子抬起头，殷切地望着他，“那么您是？”
不过是他绑来的神仙？
赭微看向水华，见后者缩着头躲避他的目光，心说这人大约也没将故事编囫囵了，还得靠自己来填窟窿，于是想了想，好歹给自己找了个身份，“我是莲花大仙座下护卫。”
他说完转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水华一眼，借手臂遮挡的姿势咬牙切齿，“这回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水华一双眼眨得飞快，抿着嘴唇朝他微微点头，乖巧得像是草堂里养得毛茸茸的小鸭子。再转回头，又是一副装出的矜傲姿态，冲茗友道，“我就是莲花大仙，你求我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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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妖着实能哭，又有些神志不清似的，言语间颠来倒去，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水华听得头晕眼花。他本是花妖，幕天席地惯了，耐不住憋闷，干脆从隔间溜出去透了两三回气。倒是赭微抱手靠立在桌边，垂着眼安静地听完了茗友的泣诉，方才开口问道：
“所以你那心上人，在与你情投意合两年多后，突然抛弃了你？”
“到也不全是。他许是……许是不认得我了……所以才……”海棠妖说着，刚止住的泪眼瞅着又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华推门进来，恰看见这一幕，赶忙拿出帕子替她小心地擦，“莫哭了，再哭肿了眼，别说是你那心上人不认得你，就连我们也要瞧不出你原先的模样了。”
这已是他今日搭进去的第三块帕子。
赭微瞧他动作轻柔，神态专注，眼睛里含着一汪水似的，不由摇摇头，心里啧啧称奇。那海棠妖也在他的温声软语下呆楞住，哭声渐止，饶是知晓他没有别的意思，也偷偷红了耳尖。
“莲花大仙……”茗友轻轻拽住帕子，软声求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水华直起身，故作深沉地握拳咳了一声，“那是自然。”
茗友眼中放光，又问，“现下该如何是好呢？”
“这……”水华偷偷拿眼去瞟安静立于一旁的赭微，见后者噙着一抹笑，只玩味地看着他，知道他是不打算出声相助了，于是只好祭出“拖”字诀，“我看天色已晚，今日你权且先回去休息。待我们……我想好了法子，自会去找你。”
“须得多久呢？”
水华一时哽住，偷偷拿脚去踢赭微，“这个……”
“这个须得……”
赭微轻轻咳了两声。
“两日！最多三日。”水华立刻道，“在此之前，切莫到处走动，也不要有其他动作。”
海棠妖殷殷点头，从头上摘下一朵已然干枯的海棠花递过来，“莲花大仙不必去寻我。烧了它，我自会到您面前。”
她说罢，朝两人福了福，千恩万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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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回到草堂，天已然擦黑。赭微也不多和那小花妖多说，自顾自回到自己屋里。
他听茗友边哭边说了一下午，着实替她口渴，直到这会儿方才有了功夫，于是坐在桌边给自己到了杯水，不咸不淡地说，“要进就进，不进我要关门了。”
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小妖立刻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赭微对面的椅子上。
“上仙大人，你生气啦？”他小心翼翼地问，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借着光去瞅赭微的脸色。
赭微瞟了他一眼，搁下茶碗。
“我这样小气？”
水华见他不似做伪，方才长出一口气。他将椅子往后一推，整个人趴在桌面上，用手背垫着下巴，脑袋晃来晃去。
“那你也不帮帮我，只等着看我笑话，哼。”
赭微一怔，心想果然是倒打一耙的惯犯。自己还没说他事前不打招呼，他反抱怨起来。
“你可真行。我帮的还不够么？”赭微被他莫名扣了顶锅，气不打一处来，“说这话，你有没有良心？那小妖精哭得凄凄惨惨，那样委屈，你倒好，人家苦主说的事儿，你听全乎了么？将我和人往屋里一撂，自己出去偷闲，笃定我这护卫能帮你记完整了？”
“再说了，我问你，人家找你要期限，你踢我做什么？下脚那样狠，我若铁了心不理你，怕是要被你踢断趾骨。”
水华自知理亏，干脆将头埋在手臂里一声不吭。
赭微简直哭笑不得，伸手推了他一把，“别装聋作哑。人是你自己选的，事儿是你自己捡的，你自己担去！”
水华顺着他的力道翻了个身，嘴里“呜呜”直叫，“上仙大人，接下来可怎么办呀？咱们只有两天的时间……”
赭微见他要撒泼，忙抬手止住，“别闹。想要办法，就认真听我说。”
水华立时便起身坐好，正色道，“上仙大人请讲。”
赭微道，“她说了这许多，目的是为了恢复以前和心上人琴瑟和鸣的生活。”
水华点头，“确实是。”
“依她所言，她的心上人……那位刘姓书生，有可能是由于不记得她，才将她抛弃了。”
水华没听见这段儿，只能茫然地点点头，“所以？”
“但这里有个漏洞。若刘书生当真是突然不认得她，为何却没有从琴瑟和鸣到分崩离析之间的过程？其中原委，她却始终未提，只推说不知道。”
水华点点头，“再问她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上仙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她的故事有些古怪？”
“喔，怎么说？”
水华拿指尖点着额角，仔细回想，“她虽细细说了与刘书生的过往，时间上却不大全。”
赭微犹疑着，道，“你指的是……”
“她的故事里，从来只有春夏秋，却没有冬。”
赭微眼睛一亮，抬手捏了把水华肉乎乎的脸颊，“你说的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猜测……”
水华立刻凑过去，“是什么？”
赭微却未继续，只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刘书生一探究竟。”
水华仍旧懵懂着，“探什么？”
赭微勾起嘴角，“就探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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