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泉
上和朝共有一省九州,一省是直省,位居中央,王都建邑便坐落于直省。其余九州之中,鄂州紧邻直省,在直省的南端。
鄂州物产丰盈,是产粮大省,淳王的铁厂就开在鄂州。
从账册上的信息推断,铁厂开设于大约八年前,由于淳王本人出面不便,因此交给了当地的姜家代理。
庄烈帝战败之前,姜家的家主姜风每个季度都会将账目从鄂州送来,淳王收到后,便会誊写在顾彦轩拿到的这本账册上。两年的时间里,记了厚厚的一本,铁厂每一笔往来都写得清清楚楚,顾彦轩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自从六年前淳王被□□后,姜家便再也没有将账目送到建邑。
这也不难理解。姜家在鄂州替淳王打理着生意,相当于半个东家。淳王一朝沦为阶下囚,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哪还有精力去顾及远在鄂州的生意。因此,姜家便理所应当地无视了淳王,将铁厂视为了自家的囊中之物。
从账册的数目来看,铁厂的收益虽然不能算是一笔巨款,但是数目仍然相当可观。
姜家,姜风。顾彦轩倒是从没听他爹说过这号人物,不过从账册上写的情况来看,姜家大概也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家族。
他爹还活着,姜家就敢把铁厂的银子攥在自己手上,摆明了没把落魄倒台的淳王一家放在眼里。
顾彦轩皱着眉想,他爹什么眼光,怎么找了这么个小人打理生意?
淳王府的书房里,他爹专门把鄂州铁厂的账本摆在湖州船务的账本旁边,显然是想让他发现这桩生意。可是,顾彦轩手上既没有鄂州生意往来的信物,眼下又无权无势,冒失地跑到鄂州去收回铁厂,恐怕也只会在姜家那里碰个钉子回来。
顾彦轩眯着眼睛想,这是座八年前创办的铁厂。
那时候,天下江山还是姓顾,他爹还是淳王,手握重权,往来自由。他要做的事情,没必要瞒着身边人,因此,绝对还有其他人知道这铁厂的相关信息。
一个名字出现在了顾彦轩的脑海里。
袁铭孙。前朝国子监祭酒,袁铭孙。
袁铭孙是顾彦轩的授业恩师,是淳王的至交好友,又受了淳王的嘱托给顾彦轩带来了遗命。他一定还知道些其他的事情。
在前朝留下的那么多人当中,他爹既然在六年前选择让袁铭孙把嘱托带给自己,肯定也不仅仅是看在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上。
淳王细密的心思在建邑城中很是出名,他这样大费周章地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想必是袁铭孙知道的某些事情,正是他希望自己可以知道的。
顾彦轩坐在卧房的书桌后,窗外是黎明前极黑的夜,他盯着跳动的油灯灯花,候着清晨的到来。
顾彦轩敲开袁府的大门时,袁铭孙正穿了身短布衫在院子里晨练打拳,打得满头大汗。
看到顾彦轩的身影,袁铭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拿起帕子揩了揩头上的汗,说:“望阙寺那天见了一面,真是让我等了好久,你可终于来了。”
放下帕子,又问他:“吃早饭了吗?”
见顾彦轩摇了摇头,袁铭孙又道:“那就进来陪我吃个饭,有话坐下慢慢说。”
顾彦轩跟着袁铭孙走进了屋子里。屋子不大,却很温馨,餐桌上摆着些清粥小菜。袁铭孙让顾彦轩坐下,又回身关上了房门。
“你这一大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要问吗?”袁铭孙端着碗喝了口粥,方才看着顾彦轩,开口问道。
顾彦轩左手端着碗,右手上拿着个勺在碗里打圈,说:“夫子,我爹当年给你的嘱托,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袁铭孙伸出筷子去夹小菜,摇摇头,道:“没别的了,淳王就让我带了这一句话给你……怎么了,查的不顺利吗?有什么事情你就跟我说,但是我年纪大了,脑子经常糊涂。当年的事务又太繁杂,零零碎碎的,你得问我具体的事情,我才能知道要告诉你什么。”
顾彦轩想了一夜,他爹想让袁铭孙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于是试探着开口问:“夫子……知道鄂州的铁厂吗?”
袁铭孙愣了愣,思考了片刻,反问道:“你说的,是鄂州溪山的铁厂?”
顾彦轩心里一紧,点了点头。
袁铭孙看到他的反应,方才接着说:“知道,那铁厂是八年前开的。当时庄烈帝和淳王商议着,想开个铁厂增广财源,便在鄂州先试试水。没想到才过了两年,齐敏中就打进了建邑……这想法也就打水漂了。”
原来这铁厂是庄烈帝和淳王爷共同的手笔。
“增广财源?当时很缺钱吗?”顾彦轩皱眉问。
袁铭孙解释道:“也不是缺钱,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上下办点什么事情都要银子,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万一哪一年起了战事,军费开支太大,或者粮食歉收,赋税收不上来,国库财政怕是会出大岔子。庄烈帝和淳王都是忧心民生的人,也是为了预备万全。”
顾彦轩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问道:“那夫子知道这个铁厂现在怎么样了吗?”
袁铭孙摇了摇头,道:“这都是淳王经手的,我们其他人都没接触过。不过,听说当初淳王是把铁厂交给了当地一个姓姜的家族去打理,那家主我还见过一次,人慈眉善目的,看着也老实。这几年都没听说什么消息。不过,这铁厂的收益,后来也不知道送没送到淳王手上……”
顾彦轩抿了抿嘴,心中暗忖。倘若他不知道湖州船务的事情,怕也会只觉得是姜家没能成功把账目送到淳王府里。可是,如果他爹都能平地起高楼地和湖州做生意,想要拿到鄂州的账册,显然轻而易举的事情。
府里没有鄂州的账册,只能证明是姜家有了异心。
铁厂的收益,便这样被姜家一口吞了下去。
顾彦轩不愿将湖州船务的内幕说出口,只搪塞道:“确实没送到我爹手里,毕竟他被关着,齐敏中怎么可能让他碰到银子。”
听了他的话,袁铭孙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庄烈帝和淳王当年做这个打算的时候,齐敏中已经去了直省总督府,不在建邑城,理应是没什么机会知道这件事的。”
齐敏中去了直省总督府之后,便偷偷地开始练自己的私兵。韬光养晦两年的时间,揭竿起事,铁蹄踏破了顾氏王朝的大门。
袁铭孙想起了这档子事,叹了口气,拿着勺子一口口地吃粥,没再说话。顾彦轩也心事重重地把一碗粥喝了下去,连个滋味都没尝出来。
从袁府出来,顾彦轩便朝着舆銮司的方向走。舆銮司的郎中见了他也不说话,顾彦轩自顾自地应了卯后,便又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看着地上的石砖陷入沉思。
湖州的事情不算完,这又来了个鄂州。真是叫人头疼。
顾彦轩一夜未睡,阳光下晒得昏昏沉沉。他还尚未来得及把鄂州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上一遍,上次给他讲三殿下八卦的小使役便又出现在了他身边。
小使役年纪不大,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又没什么恶意,顾彦轩也懒得赶他走。
“你昨天怎么没来呀?”小使役站在顾彦轩旁边,眼珠咕噜一转,表情神神秘秘,“昨天宫里可发生大事了。”
顾彦轩愣了愣,无视了前一个问题,问道:“什么大事?”
小使役压低了声音说:“还记得你之前问我的那个太监吗?就是我告诉你三殿下把他扔去了冷宫的那个……他死了。”
顾彦轩装傻充楞,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死了?”
“冷宫走水了呀,你不知道吗?火光冲天的,可吓人了,禁军来了好些人才把火给灭了。”小使役也很震惊,“我还以为以你的身份……你什么都会知道呢。”
顾彦轩嘴角勾起个薄薄的笑,道:“我什么身份?我什么都不是。”想了想,又转头去看小使役:“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敢来跟我说话?”
小使役张了张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听我哥说,你那时候年纪还很小,比我现在还小,明明就很无辜嘛。”
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他无关?淳王和齐敏中的恩怨,与他和齐卓炀无关?
怎么可能。顾彦轩在心底冷笑。
年纪小又怎么样,年纪再小,他当年也是淳王世子,是淳王夫妇的儿子。
顾彦轩没接他这幼稚天真的话,反而问道:“你哥是谁?”
“他大名我就不说了,他不让我说,”小使役撇了撇嘴,道,“他现在在三殿下手下做侍卫,改了个名叫罗北。要我说,这还不如他大名呢,罗北罗北,听着像萝卜一样。哪有我的名好听?我叫林泉,泉水的泉。”
罗北?这名字和罗东倒是像,难不成是齐卓炀一起取的,东南西北,各占一个不成?
“林泉。”顾彦轩叫了一声小使役的名字。
小使役看着他,问:“嗯?怎么了?”
顾彦轩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自嘲,说:“你年纪还小,前程一片光明,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别总往我身边凑,我不是什么好人。”
家国沦丧,父母双亡。
假如六年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他顾彦轩十三四岁的时候,大概也会和眼前的这个小使役一样天真。
顾彦轩不再理他,抬起眼皮朝着冷宫的方向看了看。那里的天色一片黑压压的,他的鼻腔里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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