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红轿吉祥，贵人乘红轿。但既为修者，就是抛却了这些凡俗理念，讲究一个和善自然，顺应天理。

        虚厉自降生，从未做过轿子。是因这人类的代步工具于他而言乃是无用，化光之法，分秒便至，甚至运用得到，走踏一个人间也不过须臾之间。不过这个华丽的车轿看着庸俗，实则是个仙家法器。

        那抬轿小仙童眉间一点红，一身仙鹤纹样青袍，摇摇晃晃抬了几步路，就化作白雾腾空而去，带着红轿在云层中穿梭。

        傅墨甩了甩拂尘，化光紧随其后，不敢超过轿子，也不敢落后太多，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

        傅墨立门在中原南阳州，是曾经傅家村的位置。只是这里早就换了天地，方圆百里都是依据傅墨喜好建的亭台楼阁，看着就像是帝都的紫禁城搬了位置。他施法，把连绵的山脉夷为平地，在这片土地上修缮了大大小小数十座殿宇。

        不过天高皇帝远，且皇帝老爷也懒得管修士的一堆闲杂事。本来各大门派都会有心给皇家留个脸面，吃穿用度都不会过于张扬，且大多立门世外异境，难与人世接触。这修道说得再高再广，多数人也活不到彭祖高寿，百多年已是长寿，飞升之人又寥寥，人间的统治者还是他一统天下的紫微星之主。

        只是傅家是个另类，什么都要按着皇帝的标准来，甚至更超越。

        虚厉从轿内探出头。

        他曾有一段时间蜗居南阳荒林，现在放眼望去哪有什么山，全部都是楼宇林立。

        “你做法平了这南阳州？”虚厉心中震撼。这可是改天换地的法子，不是不能做，是若施此法，报应即来。何况，这踏平百里山河的报应，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傅墨的声音在风中被打散，他想自己是老糊涂了，便传音道：“南阳荒山多，我立门在此，就算倾覆山河不也算好事一桩。这荒山闲着也是闲着。”

        虚厉不敢苟同。他眼力超群，在千米之高空也能看到地上的细微之处。他找不到大观山了，那个坟山乱葬岗。

        “大观山也难逃你手？”那可是你母亲的坟冢所在。

        傅墨挑眉：“师傅是怀念我们曾经的师徒岁月了吗？”

        “我是再问你的母亲。”

        “家母之坟在傅家祠堂。”傅墨没想到师傅还挺关心自己的。他想到那日迁坟，破土又见黑雾化成的鸟妖。那个时候傅墨已经是名扬天下的修士，自然知道眼前妖怪是罗刹鸟，喜食人眼球，乃为墓间尸气积累所化。

        他没想到当初要杀自己的妖怪竟然是母亲蓝芸的尸变之气。

        傅家小辈皆退后，不敢上前。罗刹鸟算是厉害的妖怪，众小辈又还不成气候，一时间抵抗不能。

        傅墨抽出背后佩剑，这剑薄如蝉翼，剑身笔直，剑光如芒。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是为……承影剑。”傅墨眼神冷漠，一剑刺向罗刹鸟。

        那鸟妖嘶吼鸣叫，两眼若有泪水流下，叫声凄厉无比，但还是被承影剑斩下头颅，烟消云散。

        回忆像是蒙了层雾，傅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是无聊的旁观者，并非是真情实感的亲历者。

        他见要到傅家主宅，于是护送这红轿落地。

        抬轿的白雾再次化作四个长相可爱的小童子，他们四个憨态可掬地托举着红轿朝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奔去。

        甫落地，又激起一阵袅袅白雾。好一会儿才现出一顶枣红色的仙轿。

        一只白皙的手掀开珠帘，露出一张妖异非凡的脸。那脸上神情淡漠，眼角妖纹若隐若现，额上还有黑色菱形印记。头上黑色之角被黑白两色的发丝簇拥。

        竟是个妖怪！

        前来迎接的傅家小辈低头，但个个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与恐惧。修为上者能感受到此妖怪身上传来的威压，修为下者也会讶于妖怪奇异的面容。毕竟妖怪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

        傅墨从红轿后走上前来，立在虚厉身后。他高声呵斥：“愣着干嘛？这是傅家的贵客，你们需好生礼遇。”

        小辈们头低得更沉，应声后，便上前欲带虚厉去内堂。

        虚厉抬头，只见傅家主堂门匾上有写“清风明月，太极悠然”八个大字。

        他再看傅家金粉饰墙，红玉铺地，一室金碧，满屋朱白，直叫人眼花缭乱，哪里有什么悠然之景。

        踏入内堂，更见异草珍花置于两侧，还有千金难求的鲛人在莲花池里唱歌。

        那歌声婉转悠扬，唱的是“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让人想入非非，许以为这美丽的鲛人是寄心于己。鲛人有一副好嗓子，傅家小辈每次路过莲花池都觉得歌声酥骨，绵软心志，有心性不佳的人还会被鲛人诱惑，听入了迷障，朝莲花池扑去。

        虚厉向来朴素，现其本真，守其纯朴，虽一时晃眼，倒不至于被外物牵动心绪。

        傅墨见虚厉表情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被满庭琉璃琳琅迷乱双眼。

        “不愧是师傅，我每次邀友人，他们至少都会惊叹于傅家的辉煌之景。”

        傅墨不放过吹嘘虚厉的机会，他又露出了那种微妙的笑容。

        虚厉负手前行，停留在了莲花池的鲛人面前。

        他看着鲛人道：“为妖，为何屈于人下？”

        鲛人长得娇柔，看不出性别。他们一族，长相柔媚，性格倒是与外貌相反，十分刚烈。一只鲛人若是困于囚牢，不如自由地活在无间地狱。他们宁可死，也不可能甘做玩物。

        傅墨笑着替那鲛回话：“自然是它心甘情愿。”

        同为妖，虚厉心中难免有几分不舒服。

        他在等鲛人回话。

        那鲛人吐了几个泡泡，又看了看傅墨。傅墨眼神凌厉，于是鲛人轻轻地道：“公子，这是我的意愿。”

        虚厉看了傅墨一眼。

        傅墨笑得无辜，一脸皱纹褶子更加明显。

        “它有亏于我，就算是师傅也不能插手私人恩怨吧？”

        虚厉无言。他深深地看了那鲛人一眼，便踱步离去。

        鲛人潜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眼尾留红，含有情意，还有蓝色鳞片分散在眼周。鲛人死死盯着傅墨佝偻且单薄的背影，仿佛整个神魂也随傅墨离开了莲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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