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017
雕塑花园，中心展区外沿。
各式各样的雕塑矗立在宽阔道路两侧，再往外就是碧绿的草坪和小树林，三三两两的游览者在它们之间缓步穿行，艺术气息与周末的闲适氛围融合在一起，令人心情愉悦。
洛恩正坐在路边长椅上，他很喜欢这种人性化设置，允许人们以一种放松的姿态欣赏艺术。对于他这种对打卡缺乏热情的人来讲，在一尊雕塑前停留个十多分钟很正常，若是做工和寓意格外精妙的艺术品，洛恩愿意在那里消耗更长的时间，欣赏和思考就是他的兴趣爱好。
此刻，他的心情却与周末悠闲惬意的气氛格格不入。
洛恩面对的是一尊猫咪的雕塑。
这只成年猫咪面貌“俊俏”，风度翩翩，对着观赏者们摆出昂首挺胸的姿势，尽管它全身都是由石头雕刻而成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瞳却栩栩如生，透出一种超越动物本性的睿智和意气风发，仿佛能直接看进和它对视的人心里。
无论是雕塑专家还是一般游客，都能立刻达成共识：这位雕刻者的技艺非比寻常。
他或是她的水平远超整个园区里大部分展品，就连猫咪身上的毛发都丝毫毕现，蓬松柔顺的样子高度还原，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直到冰凉的触感刺痛指尖，才恍然回过神来。
然而，这尊作品的展示板多少有点令人失望——雕塑者一栏竟是空白。这就意味着，园区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谜团。
观赏者若是继续阅读版面上的文字，就会惊讶地发现，雕塑者的身份无人知晓也在情理之中。这是一尊完工于近一千年前的作品，和整个展区最久负盛名的几座经典雕塑历史一样久远，可能是因为它的主题并非历史人物，才被遗落在这个不那么核心的位置。
猫咪的身份不难猜测。
洛恩第一眼看到它就不禁愣住，在道路上停住脚步。
这只猫…这尊猫的雕塑，和他唯一的朋友，图书馆馆猫暴风雪长得一模一样。
不仅是长得很像，在洛恩眼里，那简直就是暴风雪的雕像，无论是姿态还是眼神，又或是体型和凭视觉估测出的“手感”，整个鸢尾城里找不到第二只这样外表和气质的猫。
当然，雕塑本身也明晃晃昭示着主人公的职责。猫咪左前脚下踩着一本厚重的古书，类似于那种脚下踩着一级台阶或是平台的人像，它体型不小，再加上略长的毛发，踩上这本大部头书籍的姿势给人一种奇异的壮志凌云之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出发去征服世界。
它背后不远处是另一座同样材质做成的雕塑，正是皇家图书馆建筑的略缩版模型。和精致无比、极具神韵的猫咪全然不同，图书馆看起来有些敷衍，是近似于卡通的风格，还被压成了一个扁平的形状，基本只有一个角度能看。
这样的安排明显是有意为之，图书馆存在的意义只是作为背景来衬托主人公猫咪的气质，最忌讳的就是喧宾夺主。若是雕塑者拿出同样的水平来，容易让人眼花缭乱。
这只非常逼真的猫咪自然很能吸引目光，几乎每一位游客都会情不自禁地在它面前驻足。洛恩不打算被人挤来挤去，他快速将展示板上的信息阅读完毕，找到就近的长椅坐下，隔着一段距离遥望猫咪雕塑，心里百感交集。
洛恩这趟旅程并非全无准备。
实际上，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来一探究竟，传说中的馆猫雕塑究竟是怎样的。
在此之前，洛恩已经来这里游览过三回。三回都是毫无准备的，权当是碰碰运气。
洛恩并不是喜欢精打细算计划一切的性格，从他热衷于在城市里游荡就能看得出。随意游走所得到的收获，会增添惊喜感，就像阅读一本好书，精心的策划反而会剥夺这种乐趣。
把三个入口附近的地区逛了一遍之后，洛恩决定给自己设计一些简单的目标。为避免迷路或是重复观赏，他需要一点方向性。
几天前的一个深夜，洛恩坐在住处的小书桌前，拿着园区的免费地图挑选经典系列的作品。他要求自己选出三个感兴趣的，之间必须隔着一些距离，以保留一部分漫游的乐趣。
在挑选过程中，洛恩发现了馆猫雕塑的存在，果断地将它定为自己的第一目标。
地图对于个体雕塑的标注是按人气划分的，因为版面的限制，无人问津的雕塑甚至不会出现在普通地图上。最热门的雕塑是卡通略缩图配上一句话简介，馆猫雕塑的人气稍低一档，只有名称和卡通图标，但这也足以让洛恩注意到它的存在。
在没有其他注释的情况下，洛恩下意识以为，这是暴风雪本猫的雕塑。
有趣的是，他和暴风雪第一次拜访雕塑花园的时候，恰好经过了那片区域。不过，暴风雪在往另一个方向探索，洛恩就跟着他去了，刚好错过这座很有特点的雕塑。
地图的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基本是和大热雕塑相关的知识，可以让游客带回家作纪念品，尽管现在发达的信息科技可以让人随手在网上找到这些信息。
洛恩仪式性地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了馆猫雕塑的介绍。他继而发现，这是献给皇家图书馆第一只馆猫的纪念性作品，有着近千年的历史，将图书馆历史的重要一部分，深受大家喜爱的第一只馆猫直观地呈现在大家面前，它也是现今馆猫暴风雪的祖先。
介绍旁边没有照片，洛恩也没有上网搜索破坏惊喜感的想法，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暴风雪的祖先是一只怎样的猫。
的确是惊喜。
洛恩细细思索着展示板上第一只馆猫的生平和其他信息，心里的疑惑和怀疑愈发浓烈。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座雕塑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好几个世纪，其他人怎么没有发现问题？
首先，皇家图书馆的第一只馆猫，暴风雪的老祖宗，名字也是暴风雪。
图书馆里每一只馆猫的名字都叫暴风雪，像是一种怪异的传统，仿佛每一只新的猫咪都是前一辈的替代品一般。
人类之中，也有父母或是祖父母用自己名字给孩子取名的习惯，但若是一个家族里所有人无论男女辈分都叫一个名字，那显然是极不正常的，像是极度迷信或是在进行什么秘密仪式。
洛恩在发现之前的馆猫和现在的馆猫都叫暴风雪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在他心里，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每只猫也是同样，这样随意的取名方式是否有些草率。而且，在用“暴风雪”这个名字呼唤新馆猫的时候，人们难道不会回忆起那个已经不在的旧馆猫么？
这可能也是读者们喜欢给馆猫乱取外号的原因。
然而，洛恩的不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只暴风雪和他记忆中的暴风雪十分相像，时间久了，他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心存怨念。
这还不是唯一的疑点。
同样的长相，同样的神态，同样的名字。图书馆的一代代馆猫之间像是克隆的产物，并非普通的后代。
其他人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异想天开，洛恩也知道，这或许就是暴风雪“有恃无恐”的原因，因为这不符合常识，再加上大部分人不太擅长分辨长相类似的猫咪，别说是暴风雪和父亲，就是随便找来一群白猫，读者都不太能把它们区分开来。
洛恩的观察能力却是非比寻常的。不仅如此，更让他确信这其中有更多秘密的，是暴风雪和这尊雕像相似的神情和眼神，那种难以言喻的灵性和智慧，在洛恩眼里独一无二。
再加上之前暴风雪忽然改变方向，带着洛恩远离原本就在附近的自己祖先的雕像，正常情况下只是偶然，在其他信息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可疑。
洛恩在回忆中仔细寻找暴风雪显露出智慧的蛛丝马迹。这么一找，反而发现不少，暴风雪平时的乖巧听话和同样性格的猫咪无异，但是，洛恩怀着怀疑的心思，一切都串通起来。
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别人一定会以为他疯了。
这也正是洛恩不合群，不喜欢和别人沟通的原因。他的世界荒唐又奇幻，在毫无约束的想象力和尖锐直觉与本能的渲染下，只能不由分说地把一切正常思维都拒之门外。
洛恩并不觉得孤独。但是，如果有什么生物能够和他共享这份荒唐…
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暴风雪不是一只正常的猫，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和暴风雪关系不错的那个人，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洛恩的想法自由发散出去，过了很久才一步步收回来。
他想做一个实验。
展示牌上说，第一只暴风雪并没有寿终正寝，在一次胆大包天的袭击图书馆劫掠高价藏品的计划中，勇敢的馆猫挺身而出和强盗搏斗，换取了馆长逃生求救的机会，等到援兵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最终不治身亡。
导致他死亡的是后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馆长从强盗团伙的控制下逃出去之后，初代馆猫强拖着重伤的身子藏入书架之间狭窄隐秘的区域，强盗们忙着搜刮藏品，没时间搭理他。不幸中唯一幸运的是，最爱他的主人成功见了他最后一面，勇敢的白猫没有孤独死去。
这尊雕塑就是为纪念馆猫的壮举而建，这段以忠诚和英勇为主题的佳话将会一代代传承下去。
洛恩之前在抚摸暴风雪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猫猫脊背上的手感不太一样。
现在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多想。如果洛恩能在暴风雪身上找到一道旧疤痕，那么他的猜想就不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洛恩下意识抚上自己脸颊上的疤痕。他曾经希望那个人能凭这道疤痕记起他。此刻，他却企图依靠另一道疤痕来破解暴风雪身上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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