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71昆仑山全体不是人的第二十四天
石阶直通地底，巨石大门轰然打开。万丈霞光仿佛一瞬间从门内倾泻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柱，直照天空。
归迟抬脚，第一次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宫殿。
当你站在光明之外，会觉得光明它很刺眼。而当你置身其中，就会发觉，光明不过是平常。
归迟抬起头看着上座的三位主神。光太亮，无法看清容貌。
“归迟，你知道吾等叫你来所为何事，如今，你怎么说？”
这话问的奇怪，归迟心道，分明是你们叫我来的，来了难道只是要听我说吗？
“吾等于这苍灵署闭关数万年，本不欲过问三界之事，可这世间太平为吾等职责，若有危害苍生之劫难，吾等不能不见。”
“见又如何，不过是派仙神将百万凶兽带去殉境，以杀止杀，不知三位是如何求得心安的。”
“放肆！”主神三人齐声，“吾等并不是找你来讨论救一人还是救天下的。毫无疑问，天下重于一切，余下皆是私欲。若牺牲吾等能换得天地太平，吾等亦不会犹豫分毫。”
归迟冷笑：“所以主神位置上坐的才是三位啊。这世间有多少小妖，生来不能选择出身。他们平生不曾做错过事，怕是连只走兽都不曾杀过，本分生活，天真乐观。你如今告诉他们，他们生而为死，为了天下大义，为了苍生四海，又何曾公平？！”
主神沉默了片刻：“终究要做选择。”
“我不选天下。”归迟掷地有声地开口，“我选我爱的人。”
“这天下若翻覆，她可还能在？”主神问。
“从前，我也这般担心，可后来却明白，若要用她换苍生，不如我们与苍生一同去死就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肯看她受到分毫的伤害。”
“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你可知，吾等肯好好与你商量，并非是无法制服你！”
归迟恭敬施礼：“我自然知晓。我敬三位主神，因你们慈悲，当日仙族和人族上奏请求所有凶兽殉境的时候，是三位主神扛下了一半责任，牺牲了一半神力，才使得凶兽如今尚有余族活在昆仑。三位主神因天道不能亲自插手苍生因果，但我从不怀疑三位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而这，也是我今日肯听召前来的原因。”
“好一个不得不屈服。”主神道，“所以，你是来为梁小渠求情的。”
归迟没有否认：“那就要看三位如何定夺了。”
“你肯来，证明你已经猜到了。梁小渠作为当年护送天机镜殉境的梁渠一族唯一遗族，已经犯下了叛逃之罪。她当日能够离开须弥境，势必带走了部分天机镜之力，而这或许正是须弥境此时此刻发生动荡的原因。按道理，她必须要重新殉境，方才能赎罪。”
“但你们知道，就算是梁小渠重新殉境，须弥境也无法重归平静，你们需要另一个永绝后患的办法。”归迟道，“而我就是你们选择的另一个方法。”
主神沉默了片刻：“梁小渠的叛逃罪早已经仙界查证，无论如何她是无法逃脱责罚的。”
“她何错之有，当日殉境之时，她尚未出生于世，难道仙神的无能要让她区区一个小妖来负责？！”归迟的怒意震颤了宫殿。
主神并未因他的冒犯而恼怒：“你父英勇，曾为我座下第一勇士，为苍生天下付出良多。若非他拼死前来相告，恐怕吾等也无法阻止当年全部凶兽殉境的惨剧。”
“今日召你前来，是因此给你机会。若三月内，你昆仑司能够找出平息须弥境的方法，吾等会负责告服三界，免去昆仑凶兽所有罪责，从此昆仑司与仙界并立。若不行……便只能重演历史。”
主神扬手将玄金令牌推至归迟面前：“至于梁小渠，死罪暂时可免，但活罪亦难逃，吾等监管三界，须给大家一个公道。”
归迟接过令牌，沉声道：“这公道，我来给。”
梁小渠此时正处于消融古镜能量的关头，且不说她能否经历惩戒不死，若是被发现她乃古镜器灵，恐怕三界也不必寻什么解决方法了。梁小渠势必会被立刻投境。归迟自知，以他的能力能从仙界护下梁小渠一个，便护不下整个昆仑虚。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
归迟抬起头看着主神：“梁小渠该受的刑罚，由我一力承担。”
主神仿佛早已料到今日结果，语气泰然：“你可知，你若替她，便要承担三倍之刑。”
“我知。”
“穿魂之刑，便是七七四十九根噬骨钉穿魂而过。三倍之刑，即是一百四十七根，你可知晓。”
“我知。”
主神摆了摆手：“你既求了，吾等便允了。”
话音既落，两根一人粗的玄铁巨链从天而降，将归迟双臂吊于空中，穹顶之上缓慢降下一团赤金色的火焰，火焰越烧越旺，其中金光闪烁。片刻后，一指粗的金钉带着赤金尾焰向归迟射去，深深刺入他的身体。
大殿中充满了火焰燃烧，利刃破空，血肉撕裂的声音。
“金钉入体，游走于四肢百骸，最终穿过三魂七魄，痛感好比穿过一次须弥结界。”主神的声音，渐渐悠远，余下的只剩下血管内灼烧的痛，魂魄被撕裂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轰鸣，接连不断，周而复始，却始终不曾麻木，痛感清晰……
“你这又是何必，不过是个小妖，你方才认识她多久，若是你肯让她此刻投境，须弥境想必能再度平静个数年，给你们昆仑司留下拯救全族的时间，岂非更加充裕。”主神挥手静止了魂钉。
第二十九根魂钉入体，归迟终于发出闷哼，一口鲜血喷出，却是喘息而坚定地一句：“我……不肯。”
五根金钉从赤金火焰中射出，直奔归迟心口。入肉而出，鲜血从归迟的口鼻溢出，他仰起头看着穹顶泄下的光芒，想起她笑起来的酒窝。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打小父亲就说他冷性冷情，是个捂不热的性子。若是父亲看到如今的自己，会不会也欣慰的叹一句，你终于暖了。
可是这“暖”却是用父亲和全族的性命，目睹无数凶兽凄惨下场，踏过血海刀山，扑灭过复仇的火焰，才最终温热起来的。
那些年他因大仇得报，却犹如空壳，因此将所有凶兽的仇恨都背负在肩。为了他们四处讨公道，这一讨就是千年。那些凶兽从怕他到敬他，渐渐成为围绕在他漫长妖生中不可抹去的光景，渐渐成为他的习惯，成为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而这一切，都因梁小渠而起。
是她点燃了他生的念头。
那日须弥境一趟，他原是去赴死的。可她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那么小，尚未生出灵智，便在他的掌心发光发烫。
他想，他已经无法将父亲和同族救活，那至少，救了她也好。
因为她，他从须弥境中活着走了出来。
走成了如今有血有肉的归迟。
能遇见她，是他这一生向来不太好的运气，唯一给他的奖励。
魂钉穿魂而过，犹如生生撕裂了身体，疼痛在大脑中炸开，鲜血顺着眼耳流出。
“啊——”归迟终于痛呼出声。
主神再次挥手静止了魂钉，看着归迟开口道：“方才第七十九根，余下还有六十八根。吾再给你一次机会，弃她不弃。”
归迟剧烈地喘息着，吐出口中鲜血，缓缓抬起布满血痕的脸，嘴角上扬带着几分嘲讽：“她是我用命救回来的，你会轻易弃了你的命么？”
“执迷不悔！”
主神放下手，火焰骤然更盛，数根魂钉拖着尾焰直射而出，利刺入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归迟想起他初初将梁小渠交给陶吴的时候，陶吴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
陶吴双手捧着那个发光的灵体，一边看着浑身是血命不久矣的他，大声地吼。陶吴当时想了无数理由，问他就这么死了穷奇一族的仇怎么办。他说已经报了。
又问他穷奇一族只剩下这一根血脉，难不成要断了？！他说，既是族人一个都不剩，他又能守护谁？
再问他这么死去，关心他的人怎么办。
“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个兄弟就这么不重要！关心你的人怎么办，念珠和遇衫，烛龙和毕方，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陶吴当日吼完这句话的神情，归迟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神色由信誓旦旦到顿觉心虚，最后低下眉眼，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
归迟想，正是因为我很重视你们，所以才不忍心让你们为了已然救不回来的我，耗费修为心力。
归迟说自己救不回来，是因为他的本命法器怒火莲，早在破出须弥境结界的那一刹那，就给了那个小小的灵体。
他将自己的命，给了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不问曾经险恶，不提复仇，恣意地遨游四海也好，庸碌无为也罢。只要不像他这般，任性半生，追悔莫及，仿若一个天大的笑话。
苍灵署大殿的地板上，归迟的鲜血凝聚成阵，骤然向上投射出万丈光芒，犹如一道光柱将归迟笼罩其中。
“一百四十根！”主神看着血阵，“你的命阵已经开启，最后七根极可能要了你的命，吾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弃了她，吾等愿看在你所受刑罚和你父亲的功绩上，提前许你昆仑司与仙界并立的地位，从此昆仑司凶兽不必再受仙族欺压，可与他们平起平坐。如此，你还不肯？”
归迟深吸一口气：“昆仑司的公平，我自己会给，绝不会用心爱之人去换。我不肯。”
话音未落，归迟扬起手用最后的力气，反击向赤金火焰，火焰受到攻击，将余下七根魂钉一次性射出，一瞬间火焰在大殿内炸开来，发出刺耳轰鸣。
“啊——”
……
“昆仑司罪妖梁小渠，千年前叛逃须弥境，应受七七四十九根噬魂钉之刑。归迟乃昆仑司副司主，愿代其受过，承一百四十七根噬魂钉，行刑已毕。责令昆仑司上下三月内共谋稳定须弥境之法，逾期不得，全司殉境。”
……
石阶之上，白光一闪，陶吴赶忙上前接住。看着浑身是血的归迟，陶吴握紧了拳头，化了灵阵返回昆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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