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四海将军
这男子,约摸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不矮,穿着一身蓝袍,大眼睛,眼窝有些凹,长相俊逸,略显清瘦,手里撑着一根半人高的手杖,微微佝着背,似乎不太强健的样子。
他不是那种雄纠纠、气昂昂的汉子。
但即便他的身后乌泱泱站了半街的数百兵士,他却像发着光似的,让瞧着的人眼里只有他一个。
宣六遥看了一会,不太断定他是不是西北军的大将军苏四海。
因为听说苏四海已经在西北边境守了很多年,又有谋反之意,想来当是那种长相粗犷、举止豪放的,哪能像这个,还有些病怏怏的模样。
却听宋子规在耳边说了一声:“皇殿下,这位便是苏四海苏大将军。”
倒是有些意外。
苏四海也看到了他,迈腿向他走来,手杖在地上一点一点,也看不出可曾用了劲。
“卑职苏四海恭迎皇殿下。”苏四海拱了手,单膝往下一屈,在宣六遥举手作扶时,顺势站直了身子,又露出笑容,“卑职的腿在打仗时伤过,一直没好透,不太方便下跪,请皇殿下恕罪。”
“无妨。”
“皇殿下请。”
苏四海伸手示意,引着众人往将军府里走。
说话举止都很斯文。
若不是知道他包藏谋逆祸心,宣六遥此时大约想把他引为知己了。
他走在苏四海身侧,忍不住抬头打量他。
西坠的日头挂在天边,从宣六遥这边望过去,好巧不巧地落在将军府的围墙上,像块晕染了的蛋黄似的,更是贴在苏四海的唇边,随着他的脚步跳了一跳,像是钻进了他的嘴里似的,隐去了,却仍有着一层余晖,在他身周涂了一层金粉似的,竟把他病怏怏的侧脸衬得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苏四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垂了眼,斜斜地瞅着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角绽起细细的尾纹,立时添了许多......沧桑?宣六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着这人定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府里的屋子很是宽敞,最起码这个用来接风的屋厅,已是摆了一张宽宽长长的桌子,桌子中央,一只烤得焦黄的小乳羊半蹲着,低头勾尾,香气四散,引得胡不宜哧溜一声,大大地吸了口口水。
小乳羊的周围,更有许多牛肉、羊肉,一块块、一根根,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堆叠在硕大的盆碗中。
桌边,几只封着的大酒坛摆得整整齐齐。
苏四海让宣六遥和宋子规分坐自己的两侧,胡不宜和莫紫萸坐在对面。他看了看跟在胡不宜身后的白鹿,它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只灰扑扑的驴子。所以苏四海有些疑惑,谁家吃饭喝酒还把驴给带进来的?
不过他没有言语。只吩咐人倒酒。
清亮的酒液哗啦啦地倒满各人身前的大海碗。
酒气香烈,用的却是比宣六遥的脸还大的碗。倒得气势汹汹、满满当当,酒色清亮而诱人。
苏四海端起碗,不甚热烈,却也不冷淡:“皇殿下,请。”
连句劝酒的词都没有,他自己一仰头,喉结滚了几下,那碗再放下时便空了。他也不看宣六遥,只拉了盘小菜花生,用筷子一颗颗夹了送进嘴里嚼着。
那余光却是分明在他身上的。
宣六遥知道自己的酒量,却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端起酒送到唇边,大海碗几乎扣到脸上,哗啦啦地,酒液顺着他的嘴边瀑布似的直往下淌,淌了个满身满地,末了,他把大碗往桌上一顿,一抹嘴:“好酒!”
苏四海总算少了些镇定,皱着眉看着满地残酒,一时不知该不该让人替他续满。不过侍候的人不等他吩咐,早已添了个满碗。
罢了。
他把目光转向胡不宜,温和地说道:“小丫头,该你了。”
胡不宜毫不含糊,大眼睛一闭,手一抬,整碗酒泼到脸上,滋啦啦地,连头发根也饮饱了美酒,黑黑亮亮地贴在颊边,她一抹脸,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好酒!”
——能把脸洗得这么干净的,自然是好酒。
接风洗尘,这么做,一点错处也找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莫紫萸处,等着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也来个好酒洗尘。
可莫紫萸在闺中受过教诲,没人教她这么干的。她犹犹豫豫地捧着酒碗,像被酒气呛着了,皱了皱鼻子,慢慢低下头,似乎要勉为其难地喝了。
宣六遥正待出言阻止,莫紫萸却也闭了眼睛,一头扎进大海碗,半晌,才抬起湿淋淋的脸,手忙脚乱地抽了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擦。
对面苏四海仨人目瞪口呆,大受震撼。
良久。
“哈哈哈......”苏四海把先头的矜持抛了个精光,容光焕发地仰脸大笑。
宣六遥撑着额不忍直视,憋了几下,终是忍俊不禁。
莫紫萸面红耳赤,也不知是被酒气呛的,还是发了窘,好在旁边侍候的人替她割了羊肉,她拈着肉,低头一点点地啃,很是文静害羞。
苏四海的眼里闪起了光,目光灼灼地在她身上溜了几圈,转头跟宣六遥说话:“皇殿下,路上辛苦了。你多吃点。”
他亲自操了一把银亮的小刀,在小乳羊身下割下一片片薄肉,送到宣六遥的盘中,又切了一盘,隔着桌子递给莫紫萸:“这位......”
“莫小姐。”宋子规及时答道。
“莫小姐,莫嫌弃在下的手艺。”他温温和和地。
莫紫萸慌忙接过,找补似的:“这小羊是你烤的呀?”
苏四海噎住了,他原本说的是切肉的手艺,随即他微笑着点点头:“烤得不好,莫小姐见笑了。”
莫紫萸低头吃肉,吃了几口,突然抬起头:“烤得挺好的,好吃。”
苏四海还在切肉,旁边还有个皇殿下的小跟班,总不能只漏了她,他一边切一边笑,眼睛眯眯地:“莫小姐喜欢就好,在下可以每日烤给你吃。”
莫紫萸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一个说的客套话,另一个,却当真的来听了。
苏四海一直笑眯眯地,这张笑脸,顺便给了桌上每一个人,令人如沐春风。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起来,连着宋子规,都敢来灌宣六遥酒了:“皇殿下,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臭当兵的。”
喝酒跟看不看得起,有什么关系?
宣六遥肚子里腹诽一句,仍是认真端起碗,打算故伎重施,不料宋子规竟一手按住碗边,一手按住他的肩,像要强灌似的,逼着他往嘴里喝。
武人力大,宣六遥反抗不得,一大口烈酒猛地涌入嘴里,噗地呛了一口。他急急掸开碗,任着那来不及端起的碗里的酒沿着他耳后直泼而下,只弯着腰捂着胸用力地咳嗽。
宋子规一时忘形,大声嘲讽:“皇殿下怎得如此无用......”
啪!
他只觉余光里有东西飞来,随即那物在他脸上重重一击,撞得他趔趄了半步,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痛,循着地上乒乓响,他才发现,打在他脸上的,是一只大海碗。
那碗,已是碎了八瓣。
他抬眼望去,却见莫紫萸和苏四海都愕然地看着他。他摸摸脸,疼得咝地倒抽一口冷气,却不知这碗是谁扔的,毕竟莫紫萸和苏四海都不像是扔他的人。
胡不宜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扶着宣六遥,踮着脚在他背上轻轻地拍,却也转了头,狠狠地瞪宋子规。瞧这神情,倒像是她扔的碗。
但宋子规仍不太确信,毕竟她是个小女娃,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他一个糙人砸成这样?不过经此一闹,他的酒也醒了,灰溜溜地退到苏四海身侧,肿着半张脸坐下。
苏四海侧头看他,指了指胡不宜。
两人都挑了挑眉,一个即便亲眼见了,一个即便亲耳听了,都觉着不太敢信。不过不管信不信,眼下宋子规是白挨了一下,谁也不敢找她算帐。
宣六遥差不多抚顺了气,苏四海适时地在他背上轻拍两下,柔声问道:“皇殿下,可曾好些了?是我思虑不周,不曾想到皇殿下喝不惯此酒,我让人换了。”
他回头吩咐人把白酒撤下,换上了葡萄果酒。
“殿下,这是安邑人自制的果酒,有些粗疏,你尝尝,可喝得惯?”
“多谢苏大将军。”
苏四海勾起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皇殿下何必这么客气,叫我四海便成。”
宣六遥点点头:“行,多谢苏兄。”
似未料到他如此回答,苏四海的眉头微微一跳,倒是楞怔了一下,随即笑容如春风般展开:“皇殿下如此称呼,让卑职如何承受得起,倒是我鲁莽了。”
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雨露均霑地招呼起桌上的几人,即便才刚打砸过宋子规的胡不宜,他也当无事似的关照,更是多了几分亲切。
胡不宜也忘了刚结下的梁子,不亦乐乎地大吃特吃,倒是宣六遥皱了眉,低声喝斥她:“少吃些,吃多了肚子疼。”
“小孩子喜欢吃,你就让她多吃些,没有毒,又没有坏,怎会肚子疼?”苏四海好言好语地劝。
“路上吃得简单,这一下子吃多了肉容易肚涨,一涨,便要疼了。”
“这里牛羊多的是,从未听过有人吃肉会肚子疼,哪来的道理?”
苏四海不以为然,一使眼色,让旁人又拿了更多的肉来,然后缠着宣六遥问京城的事情,问东问西。
宣六遥抽空瞪了一眼胡不宜,只能全心应付苏四海。毕竟他是手握边境兵权的大将,怠慢不得。
饭后,苏四海又安排了歌舞,肤白貌美的美人裸着臂膀,在激烈的鼓点声中妖媚地打旋、扭动,这里的美人们都是大眼,眼窝深凹,跟苏四海颇为相像。
宣六遥忍不住问他:“苏兄是此地土生土长之人?”
苏四海摸了摸下巴,沉吟一会:“我父亲是先皇封的抚国大将军,他五年前箭疮发作去世,圣上就让我代了我父亲。”
宣六遥很是惭愧,自己无缘朝廷,对这些人事变迁几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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