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万里封疆(10)
是夜,萧瑜带着十数名死侍摸黑到了齐王府后宅。
齐王府西南角荒凉偏僻,常作发配无宠妾侍之用,住的都是些弱柳扶风的女子及粗使婆子,一行人潜入十分顺利。
高门宅邸大体格局大同小异,出了西南跨院,萧瑜便带着人一路往王府正院摸去。她常年习武,行动间悄无声息,又专门避在暗处,躲过来往仆婢易如反掌。更何况今夜王府仆婢不仅少了许多,还个个垂首趋步,不敢有半刻东张西望,更添便宜。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异常在何处,直到到了正院附近。
电石火光间,她眸光陡然一凉:“小心——”
话未说完,周遭火把猝然亮起——他们被包围了!
数十个甲士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最里层一圈甲士更是手执长刀,刀锋雪亮森寒,只要他们敢动分毫,立时便会祭刀。
寒夜里冷风倒灌,今夜还下了雪,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只有他们这处,摇曳的火把混着刺眼的刀光,映在他们脸上与地上,分明是暖洋洋的橘黄色,落在萧瑜眼中却是猩红血色。
被人守株待兔的挫败,与被没有斩杀齐王、救出姐姐的悲愤,让她的四肢渐渐冰冷,口鼻中分明是热乎气,却与外边的冷风无异。
是她大意了。
不,她还有机会!
察觉到甲士们是要将他们押到前院,萧瑜不动声色握紧划滑入手中的短匕,思绪电转——这些人没有清缴武器,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照面,她就有机会手刃齐王!
然而萧瑜万万没想到,到了前院,短短时间内,她经历了从“我要见机行事取了齐王狗命”、到“妈呀什么时候齐王府易主了”、再到“好家伙齐王府新主竟然是我大表姐”的三级梦幻大跳跃,其反转之大,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扯。
恍恍惚惚看了眼坐在上首的魏绥和卫嫱,萧瑜嘴张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魏绥见状,友好一笑:“阿瑜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了。”
萧瑜下意识道,旋即回过神来,连忙问了齐王的下场,然后连夜传信回府,让湖青给城门守将赠送肥羊肥猪各三十头,美酒若干,确保齐王在被挂的三天里能得到全方面的人道关怀。
萧瑜年纪尚小,魏绥与卫嫱担心她沉浸在仇恨中左了性子,并未多加管束,任她去了,待到第三日将人提回来宰了便是。
齐王尚有数位幕僚属官并几千私兵,魏绥用了几日将诸事处理好,把润州军政要务重新划归刺史别驾等人后,方才带着两位妹妹北上回转。
北上途中,魏绥处理完军务,时常考校萧瑜武艺,她本身就有天赋,再加上名师提点,进步神速。
如此过了五六日,一队精骑奔马求见,风尘仆仆,眼底血网密布,一眼便知是十万火急之事。
随从不敢阻拦,查验腰牌后将人放了进去,另外派人去请使君。
魏绥来的快,一问才知是北疆五胡结盟,纠集十万大军叩边,朝堂动荡,两派之间的摩擦急剧增多,卫臻一系主战,扶风张氏等世族一派主和,吵得没完没了。
到底是主和还是主战,廖侍郎等人心中有数,但此等要事不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故而他暂时将双方压住,立马遣精骑日夜兼程前来奏报,请使君快马加鞭回镇燕京。
卫臻是大权在握,可朝中世家势力也不算小。
一听便知有人借机生事。
沉思片刻,魏绥召来亲卫:“传我军令,午后开拔,赶赴燕京!”
亲卫称是,转身出帐。
五胡叩边是大事,请使君尽快回京亦不是机密,卫嫱与萧瑜很快得知了消息。
两人虽说这几年过的艰辛,但终究是锦衣玉食,若是跟随大部队急行军,骑乘战马,定然是吃不消的,反而还会成为拖累。因此两人商量一番后,去了帅帐。
卫嫱道:“五胡叩边,燕京事急,阿姐早到一日,便多占一日先机,切不可因我二人延误战机。阿姐此番只管先去,我与阿瑜随后便到。”
萧瑜也目光坚定道:“长姐放心,只消留些人手与我,不日我与二姐姐自会平安抵达。”
魏绥敛眸沉思,若是分开走,她率众先行,确实会比计划的快上许多,但北上路上匪患流民不少,卫嫱身子亏损,就算有卫戍扈从,只怕也不好受。
卫嫱见状劝道:“天下不安,生灵涂炭,天下皆系于阿姐一身,阿姐早到燕京一日,五胡或可少烧杀一城,切勿为我二人忧心。阿姐放心去便是。”
“……也好。”情况紧急,耽误不得,魏绥不再多言,点头应下,细细叮嘱,“千万保重。”
卫嫱柔声道:“阿姐也是。”
三人辞别,魏绥将亲卫长及三千精锐留与两位妹妹,率数千人先行,披星戴月急行军,抵达河东后令守将黎竞将数千将士带回,然后率百余人催马奔赴燕京,终于在第四日夜半望见高耸的燕京城门。
城门守将是魏绥一派的人,远远瞧见奔来的人马,便料想是使君,近前一看果真如此,连忙开门将人放了进去。
进城后,左右问:“使君,可是回府稍作歇息?”
“不。”魏绥望向皇宫的方向,眯了眯眼,“先去士道府上。”
五胡异动,朝中的水越发的浑,上头的小皇帝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就在她离京的短短半个来月,许多臣子或升或贬,被贬的多是她这一系。
只是她积威深重,又手握兵权,小皇帝投鼠忌器,加之廖侍郎等人看护,动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一个无能的小皇帝,魏绥还不放在眼里,她真正看到的,是他身后不安分的那些世族。
卫臻虽出身世族,但早早就从其中脱离,她如今的位置全是她一刀一剑拼来的,与卫氏没有半点关系,掌权后自然也没有亲近之意,甚至大力扶植寒门与其抗衡。
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臻重用庶族就是一个明显的政治信号。而往前数两朝,世族最辉煌之时,民间甚至有‘崔与刘,共天下’之说。
所谓崔,指的是淄博崔氏,刘则是当时的刘宋皇室,世族势力可见一斑。
享受过顶级权力的滋味,又有谁愿意轻易放手?
但——
皇城二十四卫,最核心的十八卫统领,属卫臻麾下!
拱卫京师、可出兵勤王的燕京周边五州驻军守将,属卫臻麾下!
掌佐大政、总判省事的中书令,由卫臻担任!
出纳帝命、参总要务的门下侍中,由卫臻担任!
翼辅京畿、巩固边疆、沟通西域的河陇道经略使,由卫臻担任!
专掌全国禁兵精锐、为中央最高武官的上柱国大将军,由卫臻担任!
位比郡王、三权集于一身、拥兵三十万的平卢、范阳、河东、河西四镇节度使,由卫臻担任!
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可以直接代表皇帝行使地方军政权力的使持节,由卫臻担任!
三省长官任其二,京畿禁军及边疆悍将泰半入其彀中,实权在握,纵横捭阖,政令己出。若是正面相争,喋血燕京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因此他们只能怂恿小皇帝,用君臣大义的名份节制她。
左右都是心腹,细细一想瞬间会意,恭声道:“是。”
廖侍郎名弘毅,字士道,乃卫臻心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早年为官却怀才不遇,屡遭昏君贬谪,甚至于夺职流放。
两人相识于危难之际,至今十年,卫臻能从无名小卒到如今的四镇节度使,以女子之身制衡天下,廖弘毅当为首功。
此时已近寅时,廖弘毅任吏部侍郎,乃常参官,需早早入宫,廖家门房打着哈欠往外走,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便见两三人骑马过来。
“使君?”门房揉了揉眼睛,脸上倦色一扫而光,快步上前恭敬一拜,另指了几个童仆上前牵马。
魏绥下马问道:“士道可起身了?”
“起来了起来了。”门房忙不迭让道,垂手恭立,“主君正在前堂用餐,使君直接去便是。”
魏绥轻轻颔首,带着随从一道入内。
廖弘毅并非世族出身,家中人口简单,只有老妻与四个儿女,并几个扫洒仆婢,宅邸只三进,从门房到前堂不过片刻。
将将走进前堂,魏绥便见她这位绯衣玉带,腰悬鱼符金龟,风骨峭峻的心腹,捧着饭碗问:“使君来一碗吗?”
魏绥大步上前,瞧了眼他碗里的饭,半点不客气:“来。许久没有尝到娘子做的饽饦了。娘子记得多放辣。”
廖弘毅之妻乔氏‘哎’一声,揶揄道:“此去建康,使君无辣不欢,可是苦了段日子。”
“正是。”魏绥掀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建康菜色清淡极了,让我好不适应。”
乔氏笑道:“那我可得多放些辣。”
说着便到厨下去了。
吃完饽饦,廖弘毅便将魏绥引入内室,乔氏命女婢奉上热茶,而后关上关上房门,令闲杂仆婢远离此处,以免窥探。
五胡来势汹汹,廖弘毅动作迅速,没怎么给世族可趁之机,但平衡朝堂并不意味着能够随心所欲,更别说还有个小皇帝在那乱掺和。
时机尚未成熟,天然的大义压下来,取舍不可避免。
譬如小皇帝动的卫党官员,譬如此次北疆第一大关瀚海关守将。
瀚海关守将原本是博武侯宗崇,老将军德高望重,七十八岁高龄依旧镇守边关。
没想到五胡散布谣言,广传五胡害怕的不是老将宗崇,而是壮武将军之子鲁成。小皇帝远在燕京,却被五胡吓得夜不能寐,竟然真的将鲁成派了过去!
壮武将军:“……”
众朝臣:“……”
鲁成是武将之子没错,他爹是老牌将领也没错,可这不代表他有他老子的能耐啊!这小子只会纸上谈兵,鸡都没杀过,就把他丢到北疆前线去砍人,这不是荒唐吗?!
陛下你是觉得你的国祚太长,想走一走捷径吗?
以廖弘毅等为主的卫党大臣,及诸位御史心里骂骂咧咧,面上还得做足了姿态进谏,却被小皇帝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不得不妥协。
众朝臣:mmp。
本以为这就够糟心了,谁知更糟心的紧接着就来了——
鲁成初初上任,五胡便破关而入,前者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五胡向来凶悍,骑兵更是威势赫赫,猥琐战术打了鲁成一个措手不及,吓得他慌忙应战,指挥不当使得一万边军战死,不得不退回第二道防线曲梁城,关外五县百姓惨遭□□!
小皇帝看到军报时脸色煞白,当殿落泪:“诸公,胡人太凶了,北疆守不住了,咱们快收拾收拾渡江叭!”
朝臣:“???”
陛下,虽说这一仗惨不忍睹,但才退回曲梁城,离燕京还有一千多里,您能不能长点志气?
廖弘毅艰难地挤了个笑容,“祖宗陵寝俱在燕京,陛下上承宗庙、下镇黎元,怎可此时离京南迁?”
小皇帝抖如筛糠:“可是他们好可怕,咱们南迁再造山河不好吗?”
他自信万分又包含期望地说:“虽然地方小了点,但我相信祖宗们不会怪我的!”
廖弘毅:“……”
主战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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