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里封疆（11）
当时，廖弘毅与主战派的众位大臣想法是一样的——
陛下，你看这个鞋底它又长又宽，打在你脸上一定又脆又响。
他娘的边关还有八万大军呢，你却被远在千里之外的胡人吓得连国都都不要了，仓皇南迁，祖宗要是知道了，化成灰了都得从坟里爬出来把你个不孝子脑壳打飞！
廖弘毅压住心头怒火，上前一步：“宗侯镇守瀚海关数十年，经验丰富，陛下若重新以宗侯为帅，定能大败五胡。且国朝人才济济，何须南迁避祸？”
小皇帝心有戚戚，迟疑道：“宗崇七十八了，饭都不知道能吃多少，更何况杀敌？我看咱们还是战略性撤退吧！江南多好呀！”
朝臣们：“……”神他妈战略性撤退，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夹着尾巴逃跑说的这么清纯不做作。
小皇帝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怂样，看得主战派的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慷慨陈词：“《尚书》云‘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五县数万百姓为胡人掠杀，陛下身为圣天子，不思抗敌，反而望风而逃，仓仓皇皇，作态不堪，将一万边军置于何地？将天下万民置于何地？！”
小皇帝恼羞成怒：“边军战死于朕何辜？朕又没让他们送死，分明是鲁成过错！胡人势大，但他们所求不过钱财妇人，给他们就是了！江北之地与胡人毗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身为天子，如此行事何错之有？”
朝臣们：“……”
他们真傻，真的。他们单知道小皇帝不战而逃、欣生恶死，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个撅竖小人，厚颜无耻！
又有主和派趁机进言，小皇帝听得连连点头，热泪盈眶：“董卿说的对啊，不南迁也可以，咱们跟胡人议和叭！朕现在就下诏遴选和亲公主！”
主战派：“……”累了，真的，毁灭吧。
摊上这么一个糟心皇帝，何止一个‘艹’字能形容。
眼见着小皇帝就要指人议和，廖弘毅深呼吸，果断搬出太傅。
瞬间，人声鼎沸的朝堂宛如泼了冷水的火星，偃旗息鼓。力主议和投降的小皇帝也顿时安静如鸡。
“……之后陛下再未提南迁之事，只是仿佛心有不甘，崔令君等亦是如此。”
廖弘毅将这几日朝堂上的事细细讲来，魏绥听着听着就气笑了。
能出现在大朝会上的大臣，背后的世家根基泰半在燕京，小皇帝又是个贪生怕死的，是以她知道世家势力会主张议和，也知道小皇帝这无能软蛋会被怂恿，却没想到这两者能到如此寡廉鲜耻的地步！
胡人才打到曲梁城，就战战兢兢包袱款款想要逃跑，问过战死边关的一万守军了吗？问过被烧杀抢掠的关外五县百姓了吗？
还奴颜婢膝妄图割地求饶，上赶着送人送钱，我的天，是百姓们给你脸了吗？
这种软骨虫皇帝，就算没有卫臻，也离亡国不远了！
“皇室昏聩，世家没落，还真是一副昏君佞臣的气象。”魏绥面上冷嘲之色甚浓，“士道可查探了边军之事？”
“战报传回之日我已派人去了，想来这几日就有消息传回来。”
五胡破关太过凑巧，虽说鲁成是个花架子，但有宗老将军几十年的积淀在那，他过去就算是死守，瀚海关也不会这么快沦陷。
廖弘毅顿了顿：“会不会是崔令君……？”
“不会，崔昉最是看重家族基业，崔氏嫡支也俱在燕京，他不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且卫臻向来重视世家动向，崔氏若有动作，立时便会被发现，明晃晃的把柄，得不偿失。
不如先怂恿小皇帝南迁，而后以退为进，主张议和。
“此事有蹊跷，正好你大张旗鼓地查。”魏绥手扶佩剑，眼底狼光明灭，“万不可叫人提前察觉润州之谋。”
兹事体大，廖弘毅不敢轻率以对，正色应声：“是。”
……
小皇帝这些天蹦跶得厉害，然而在看到魏绥的那一刻，双股站站，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到龙椅里面去。
这副狗样子魏绥一点都不惊讶，眼中亦不曾有半分波澜，抱着笏板老神在在站在前列。
——等好戏开唱。
世家就像见血的苍蝇，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齐王这个现成的筏子怎么可能会被放过？
果然，琐事进奏完毕，便有监察御史震声出列，愤愤之色溢于言表:“陛下，臣伯衷有奏！古置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也。太傅者，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齐王顺宗嫡子、德宗皇弟、天子皇叔，无错却被太傅冤杀于润州王府，实乃荒谬，若不惩戒宵小，足以使忠臣胆寒，义士抗愤！”
他“啊呀”一声，泪如雨下:“齐王少有令声，顺宗皇帝在位时，时常夸奖其温和仁孝，恭敬兄长。交泰十八年，顺宗皇帝风疾复发，德宗皇帝代皇帝职，巡幸雍阳，齐王日夜侍疾，片刻不曾懈怠。交泰十九年，肃孝皇后薨，齐王回京哀悼，形销骨立，此后数年缠绵病榻，如此仁人孝子，而今竟、竟……”
仿佛被齐王孝行触动了情肠，御史以袖掩面，呜咽不已：“臣请乞重勘，以申典宪！”
一串臣工跟着站出来，口称附议。
世家出身的户部尚书眼中亦是三分惊疑不定，三分痛心疾首，四分幸灾乐祸，“太傅，你……你不该啊！”
本来怕的一批的小皇帝：“！！！”
妈呀，我以后再也不在背后扎我皇叔小人了！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叔侄情！
呜呜呜，皇叔你安心地去吧，侄子一定年年给你烧纸钱！
小皇帝眼睛“唰”得锃亮，急急问：“诸卿以为呢？崔卿？”
尚书令崔昉眼皮子不紧不慢抬起，眼底精光泛泛，大拜道：“太傅忧国忧民，岂能是那等不辨忠奸、枉曲律例的佞臣贼子？臣请三司会审，以还太傅清白。”
皇权衰微，本该是世家的时代，却不想四年前杀出个卫臻，先帝畏惧其威势，怕其篡位，便不停地给她加官放权，卫臻也摆出了一副忠臣模样。
但大家心知肚明，卫臻的野心绝不止步于位极人臣。就是可恨卫贼奸猾，名声经营得极好，颇得民心。相比之下，世家的民间威望早就消耗殆尽，又未把持军权，四年来一直被卫贼打压分化，势力大减。
万万没想到，卫贼一世英名，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齐王。
人的名，树的影，冤杀宗室，扣死了这个罪名，卫贼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皇帝闻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脸上里也带了几分喜色，仿佛看到了卫臻认罪伏法后他独揽大权、为所欲为的场面。
嘿嘿嘿，一个多余的皇叔，带走权倾朝野的卫臻，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天呐，朕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算术小天才！
父皇选朕继位一定是看中了朕无与伦比的聪慧！
“卫臻，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小皇帝飘得厉害，满面红光，恨不得马上给魏绥下单下狱夺职斩首一条龙套餐。
可魏绥是什么人？
活脱儿的就是聊斋里成了精的狐狸，千年道行，拔根眼睫毛都是空的，弯弯绕绕看得分明得很，小皇帝的算盘她还不放在眼里。
她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扫过御座上兴奋不已的小皇帝，面上转瞬浮现怒色：“陛下圣明，马御史一派胡言！臣愚钝，忝列三公之位，幸而先帝信重，授臣以诸多要位，掌国朝劲兵，此等大恩大德，臣感激不已，何来不敬之心？先帝大行之际，臣受托于先帝，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之所以处置齐王，是因其自持皇叔身份，乱妻妾位，不尊礼法，兼之私下蓄兵，意图谋反，马御史竟为此等大逆不道之人分辨，当堂杖弹我，是何居心？！”
马御史：“……”
呵，好一个教科书式的威胁棒喝加颠倒黑白！
马御史的腹诽无人知晓，众人只见太傅分秒之间潸然泪下，深紫官袖压住眼尾，宛如一朵美丽的白莲花：“臣一颗红心向陛下，不惜声名为国除贼寇，尚不敢邀功请赏。马御史勾结逆党，却敢如此光明正大，足以使忠臣胆寒，义士抗愤。错非张令君仗义执言，臣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马御史：“……”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学我哭就算了，你还抄我台词！
白莲花才不管他，白莲花只拉住崔令君的手，切切道：“张令君今日直言，臻铭记五内，永志不忘！”
崔令君：“……”
崔令君皮笑肉不笑，使劲儿想甩开抓住自己的手：“太傅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都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没想到令君愿意站出来替我说话……”
魏绥拍拍崔昉的手背，四十五度忧郁仰望藻井，而后擦一擦涌出的眼泪，从袖袋中掏出齐王等人的认罪状，和数封与各州官来往书信，并齐王私下所铸兵符旌节等物，一并呈上。着人当庭诵读认罪状与书信的空当，并不提齐王与马御史如何如何，也不提自己多么艰难辛苦，只道南下润州沿途民生，及贼寇匪患，所见所闻，催人泪下。
这般忠君爱国的模样使无数朝臣动容，特别是卫党队伍，不乏低低啜泣声。
就连向来对她有意见的几位老臣也不禁红了眼眶，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擦眼泪，愧意油然而生。
是他们错怪了太傅啊！
太傅如此忠君体国，他们却舐皮论骨，认为她包藏祸心，真是愧对圣人教导啊！
眼看着几位七老八十、脑子不大清楚的老臣眼神越发柔和的崔昉：“？？？”
不是，这他娘的还阴差阳错地给卫贼送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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