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万里封疆(15)
毓净堂,裴二夫人正在与心腹陪房、各管事娘子对账。
裴氏枝繁叶茂,方方面面的账本加起来比人还高,几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忙了一整日,裴二夫人满面挥之不去的疲惫,正倚在隐囊上揉着额头,一个穿着体面的仆妇匆匆进来,面色有异:“夫人,莲枝院那边出事了。”
这仆妇姓周,是裴二夫人奶娘之女,十足的心腹,莲枝院则是云容的院子。
周氏三言两语将兰芳院的事情说了,裴二夫人怫然大怒:“他们竟敢如此!”
云容的母亲好歹也是裴氏嫡女,辞世后唯一的骨血来投奔,裴夫人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连孤女都苛待,就单独给拨了一个院子,一应物什也就比嫡女稍逊一线,好吃好喝地养着,日后再给挑门不出错的亲事,也算仁至义尽。
现如今裴夫人被禁足佛堂,长房嫡女均已出嫁,长媳彭氏身怀六甲,裴家主也不可能找一个妾侍主持庶务,便请了裴二夫人暂代。
裴二夫人待云容也如往常一般,就当养了个客人。
不过因云容痴心裴六郎,她就格外关注莲枝院些,生怕整出些什么幺蛾子。
“那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醒转后便……”
“怕是心里想了好长时间了,”裴夫人眯了眯眼,拨弄几下茶盖子,“六郎待她看似温和,实则疏离,不曾有半分逾矩,想来是在六郎那撞了南墙,就想起九郎了。”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裴二夫人从来不担心自家六郎对这个表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慢啜一口茶,她问:“还有什么?”
“这……”
周氏面带犹豫,裴二夫人顿时知道此事不简单,直接挥手让众人退下,盯着周氏道:“你说。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说。”
周氏扑通一声跪下:“九郎君与云姑娘海誓山盟,甚至许诺云姑娘,就算日后娶了萧七姑娘,也、也不碰她半分!”
“啪!”
裴二夫人手中的茶盏啪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厉声问:“此话当真?!”
“当真,老奴岂敢编排九郎君?”周氏道,“夫人快些想个章程吧!”
她还记得数月前卫使君请所有主子去了一趟齐王府,回来后个个面色惨白,几个姑娘甚至吓得大病了一场,足可见卫使君雷霆手腕。
萧七姑娘是卫使君表妹,九郎君这是要带着整个裴府一起死啊!
“荒唐!荒唐!”裴二夫人怒不可遏,“娶了人家姑娘,还想叫人家守活寡,他有几个脑袋够他造作?!上回齐王府一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若是裴植现在在她面前,裴二夫人真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渣!
能以女子之身威慑天下的人,能一入京就铁血手腕肃清朝堂的人,脚下白骨尚不知数,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真的是裴家儿郎吗?这么想带着全家老小一起玩完?!
周氏从未见过自家夫人生这么大的气,正劝着,外间跨进来一人,正是裴二郎君。
他生的白胖,留着寸长的胡须,笑起来一团和气。
“元娘这是怎么了?”
夫妻数十年,裴二夫人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裴二郎君立马上前两步扶住她的手臂,为她顺气。
“出了什么事?”
裴二夫人给周氏使了个眼色叫她下去,转身坐到椅子上,气道:“咱们全家脑袋能不能保住的事!”
裴二郎君大惊失色:“这是何意?”
“何意你不该问我,该去问问你那好侄儿!”裴二夫人气极,伸手揪着夫君胳膊上的软肉拧,边拧边哭,“我虽与长嫂有龃龉,但扪心自问待几个子侄都是和蔼可亲的,什么稀罕物件有了也都会惦记一份,结果他就是这样坑害咱们的?!他是存心不给咱们活路啊!”
她将事情一一道来,手移到夫君腰间掐:“你还说他是个好的,我看他是被灌了迷魂药脑子都没了!卫使君能把几年前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他那点心思能瞒得住?当初定亲家里可没人逼他!长房那边不说,咱们谁不知道他能及第固然有他自己的学识在里面,但萧氏的人脉也功不可没?咱们裴氏在燕京可说不上话!”
要知道世家都有宗祠族地,俱在世家起源的地方,例如河东卫氏、昭郡萧氏。建康裴氏的就在建康,这也算是世家与皇室之间达成的微妙共识——卫萧王崔张这等大世家的家主嫡支坐落燕京,除此之外的世家世居族地,就算迁出族人,也绝不往燕京派。
除非有子弟在中枢任官。
裴氏已经数代无人在中枢,九郎的人脉从哪里出?自然是萧氏。
时下门阀森严,世家之间阶级明显,裴氏放在所有世家中可不怎么能排上号,要说考官勋贵全都被九郎的才华折服,那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他若是喜欢容娘,大可以同萧七姑娘退亲,心里喜欢这个,又把那个娶回家当摆设,他以为人家姑娘是面团揉的,任他捏扁搓圆?退一万步说,萧七姑娘就算是个面团,站在她身后的卫使君是吃素的?”
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卫使君不会知道,觉得萧七姑娘就算知道他心里有人、知道自己守活寡也会对他一往情深?
梁静茹知道都得说这勇气她给不起!
听完明细,裴二郎君连声哄道:“元娘莫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我近日得了个新方子,待会我下厨去给你做。”
好说歹说让妻子消了气,他才沉脸:“九郎若真是这样,我裴氏怕是容不得他了。”
沉吟片刻,他道:“不过此事得告诉长兄,九郎毕竟是长房的,咱们是叔婶,不好插手。”
裴二夫人消了气,心平气和颔首:“这我省得,长兄那边你去说,待会儿我去一趟风和堂。”
“有劳夫人了。”裴二郎君搞怪作揖,“夫人大恩大德,小生感激不尽。”
裴二夫人忍俊不禁,嗔道:“去!”
—
松岳楼外,鹅毛大雪扑簌簌飘下,落在行人身上,好似罩了一层白衣。
中午时分,楼外来了一对主仆。
前面的少女举止灵动,头戴妃色幕篱,披着件浅杏色梅花山茶雪雀锦裘,鹅黄色罗裙间杂金石珠玉,说不尽的明艳富贵,偏衣摆上绣着霁雪峰峦,行走间裙裾如波,群山连绵,山山水水仿佛都活了起来,隐隐有几分峥嵘之势。
她还未走出两步,迎面遇到一群穿红着绿的纨绔,相貌风流,动作轻佻。
婢女心生警惕,微微上前将自家姑娘挡在身后,却不想晚了一步,纨绔已经看见了人,眼睛一亮,径直挡在了两人面前。为首之人甚至伸出手上的扇子,笑嘻嘻想要去撩少女的幕篱。
“小娘子风姿出众,却不知府上在何处?”
这话太孟浪,婢女气得柳眉倒竖:“郎君请自重!”
“自重?”纨绔哈哈大笑,“什么自重?小娘子自己的体重吗?”
“你!你!”
“好无礼的登徒子!”少女怒道,“看你衣着富贵,想来出身不凡,却不甚面善,必定不是燕京中人,可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怎么写?!”
毫不夸张地说,燕京中扔下去一块砖头,砸中十个,八个都是王公大臣,最不缺的就是高门子弟,这人行事高调,着实缺少社会的毒打。
纨绔不以为然道:“谨言慎行?我父乃是德王,何人配让我谨言慎行?卫臻吗?大梁的一条狗罢了,本世子一句话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相行之人纷纷附和,笑得张狂至极。
“休得胡言!”少女一把掀了幕篱,亮晶晶的杏眼中跳跃着两团灼人的火焰,“太傅劳苦功高,岂是你这等纨绔能说的?!南疆百越,东疆蛮夷,是你能平,还是你们能平?”
她目光如刀,个中鄙夷明亮亮割人眼:“就你们那上马还要人扶的身子骨,上了战场不给敌军送人头都该千恩万谢!虚担着一个皇室勋爵,便威风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是少见!你若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交泰十八年倭寇犯海,德王直接丢了封地百姓逃跑的事了。这封号给的真是应景,果然缺点德!”
松岳楼位于内外城之间,是燕京最大的茶楼,自魏绥回京特许学子在茶楼褒贬时政后,松岳楼日日座无虚席,这时候正是学子论辩的时辰。
自纨绔与婢女发生争执,茶楼中声音就慢慢小了下来,学子们有意无意都注意着这边,好些人还悄悄拿起了周边趁手的家伙。
“贱人——!”
面皮被当众扒下来,纨绔勃然大怒,全无了调戏美人的心思,张口就要命人将这女子当街打杀,不想兜头一杯热茶浇下来!
茶水滚烫,不偏不倚全浇在他头顶,烫得他杀猪般惨叫出声,一蹦三尺高,寒风扫出一头白毛,沾着茶叶,滑稽又狼狈。
少女瞧着,瞬间笑弯了一双杏儿眼。
纨绔怒气滚滚,抬头斥骂:“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围观的行人与少女也是好奇,一同望去,便见一人临窗而坐,身披玄狐大氅,鹤骨松姿,气度豪迈,望来时如塞外风刀,裹着浓烈的悍杀之气,骇得人怯意横生,提不起半分胆量。
纨绔:“!!!”
啊草草草,他就是嘴一下,怎么就舞到正主面前了呢?
有些人看起来活着,实际上他已经死了呜呜呜呜呜!
楼上,魏绥厉厉狼目盯着纨绔,举杯示意,笑意森寒:“死无葬身之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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