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母涅槃
陈天锦给太太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陪老师，不要等门了，先休息吧。
陈天锦把宾馆赠饮的矿泉水拧开，倒进电水壶烧开，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条烟放在宋老师的床头柜上。他给老师倒了一杯开水，因为他知道老师睡眠不好，晚上是从来不碰咖啡和茶这类兴奋神经的饮料的，但抽烟是例外，以前备课、改作业，修改论文，编书撰稿，都是靠抽烟提神的。
两人把烟点着，陈天锦尊敬对老师说：“老师，我是你的学生，现在、将来、永远都是你的学生。等下对老师说的话，有点僭越了，请老师谅解。”
“我在母校的四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四年。生活上有学校和您照顾，学习上有那么多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我和同学们只需要单纯地学习知识就可以了。”
“当时，我们在政治课学习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时，还是懵懂无知的。等我们毕业走向社会以后，才真正体会到里这句话是多么正确，多么伟大。”
“工作了，我不再是学校的莘莘学子，不再是天之骄子，只不过是千万个普通打工仔中的一个。”
“在单位，我是职员；在领导面前，我是下级；在客户面前，我是乙方；在同事面前，我是拍档，也是竞争对手。在家里，我是儿子；后来我又成了丈夫、父亲；我爱他们，我要对父母、妻子和儿子负责。”
“为了能够对家庭负责，我需要权力、地位和金钱；为了能得到权力、地位和金钱，像我这种从农村出来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我必须忍辱负重，对领导，对客户，对同事笑脸相迎，每天第一个到单位，扫地烧水泡茶；工作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管分内分外；每天最后一个下班，关门关窗关水关电，从无怨言。不是没有怨言，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在给老师您的信里说说。”
“可是，等我慢慢有了权力、地位和金钱以后，我发现我担负的责任更大了，我要负责的人和事情就更多了。”
“走出单位，我还得忍辱负重，对政府主管部门，对上级集团的领导，对客户还是要笑脸相迎。一个工程，一个项目，我想做，别人也想做，僧多粥少，怎么办？一笔拨款，一笔投资，我想要，别人也想要，又是僧多粥少，怎么办？”
“老师，你说我能怎么办？如果真正是在公开、公平、公正的环境下招标竞争，不是在老师面前吹牛，论方案，论技术，论报价，论工期，没有多少人比得过我。可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再好，甲方就是不用你，而且理由还是一套一套的。”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公司的生存和发展，我也不得不向社会妥协，别人拉关系，我也得拉关系；别人请吃饭喝酒卡拉OK，我也得请吃饭喝酒卡拉OK；别人送礼，我也得送礼。在不违法的前提下，我也做了不少违心的事啊！”
宋老师口瞪目呆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远的咱们不说了，国家能源局煤炭司的魏鹏远，算是与我们地质系统相关的，老师你以前也认识他。不就是一个正处级干部，可是就是因为掌握了煤炭项目的审批权，利用项目审核、专家评审的机会为相关联的煤炭企业承揽工程、催要货款、推销设备，贪了两个多亿。”
宋老师点点头，这事全国人民都知道，因为清点魏鹏远的赃款时烧坏了4台点钞机。
“记得毕业离校时，老师对我谆谆教导，学做事，要先学做人。学生辜负老师的教诲了。”
“这不能怪你。”当老师的宋卫星突然觉得理屈词穷了。
“不过，学生最近读了大量的历史书，有点感悟，想请老师点拨一下。”
“一个人想要对社会、对国家做出贡献，必须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打败腐败，战胜丑恶。”
“记得老师曾经打过一个比喻，空气中到处都有细菌和病毒，我们不可能不呼吸。但只要我们天天锻炼身体，身体强壮了，抵抗力强了，这些细菌和病毒对我们也无可奈何。”
“我请老师退休后来帮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将来有能力报答社会，报恩国家。”
“现在国家形势很好，大老虎小苍蝇打了不少，魏鹏远不是也判了吗？鉴定中心那几个小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迟早有他们受的。现在社会上丑恶的现象毕竟越来越少了。老师也教过我们，干什么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任重道远，但前途是光明的。”
“哈哈哈哈！”听到陈天锦一番长篇大论，宋卫星心情好多了。
看到老师的心结打开了，陈天锦也是十分开心，人开心的时候，有时就会管不住嘴。
“听几个师弟说，这么多年来，老师一直在资助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学生，学校里有学生私底下管您叫圣母。”
“听学院里的老师说起过，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宋卫星点点头。
“可是您都退休了，机缘巧合发现一个矿苗，又迫不及待地要上交国家，没想到差点被人打劫了。这种事，真的只有圣母才能做到。”
宋卫星摇摇头，心有余悸。
“不过老师知道吗，圣母现在在网络语言里成了贬义词了。”
“哦。”
“网上把过分忠厚善良，在困难和敌人面前不顾一切，宁可牺牲自己，都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叫做圣母。”
“呵呵，有道理。好人可以做，圣母不能做。”宋卫星有些明白了，凡是不能走极端。
“不做圣母，那金伯利矿还要不要上报政府？”是从什么时候起，宋卫星开始与陈天锦平等相商，要听学生的意见了。
“老师，不用着急，可能他们已经在找你了。”
“他们找不到我的。”宋卫星有点得意地说：“我在鉴定中心填《委托鉴定申请表》时，用的姓名是宋继光，因为我不想用真实的姓名上报矿产资料，所以除了一个可供联系的电话号码是真实的，其他都是错误的。”
宋继光，是宋卫星的笔名，是为了继承李四光先生未竟事业的意思，知道的人不多。
“可是老师的电话号码是真实的，那就可以找到你。”陈天锦果断地说：“老师，你把手机和身份证给我。”说完就把宋卫星手机里的SIM卡取了出来。“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给老师办个新卡。一个晚上不用手机没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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