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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法阵被毁,纪流芸好得很快,一天过去,已经可以下床蹦蹦跳跳了。

        次日早晨,天气很不错,碧空如洗。

        趁着姨妈不注意,纪流芸溜进小厨房抓了一把小黄米喂鸽子。

        她一直很喜欢动物,动物们也很喜欢她。芜镇有数百只鸽子,这些鸽子都属于同一群,全身都是洁白的羽毛,眼睛明亮,像剔透的小玻璃珠。每一只都机灵非常。

        纪流芸吹了声哨,无数鸽子纸片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落在这院中。咕咕声不绝于耳。

        “小瓷,好久没见你了。”纪流芸挥手招呼一只胖墩墩的鸽子。

        那只鸽子似乎听得懂人话,扑棱着翅膀轻轻落在纪流芸肩上,它的爪子很小心,刚好不会钩破纪流芸的衣服。

        成群的白鸽围绕着纪流芸,有的停在枝上墙头,有的落在脚边,更多的拍着翅膀在她周围悬停着飞。

        小瓷用圆圆的小脑袋蹭纪流芸的耳朵,伸出头啄她掌心的黄米,惹得纪流芸咯咯笑。

        她缩着脖子躲,“小瓷,别闹别闹。”

        小瓷歪歪脑袋,咕咕叫了一声。

        “你为什么能认出它?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声清寒男声。

        小瓷被这一声惊吓,扑腾着躲到树里去。

        纪流芸回头,看见白衣的剑修抱胸立在朱红的檐下,怀中斜抱着一柄藏锋入鞘的宝剑。阳光斜落在衣袂,滚着银线的松竹叶面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寒光,而那竹枝又孤直挺立,带着凌寒的凛冽。

        即使半身隐在阴影中,纪流芸也能感受到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这是个比腊月的风雪还冷的哥哥,是姐姐的师叔,听说很厉害。

        ——不知道宁意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厉害。

        纪流芸低头道:“因为我喜欢小瓷,所以能从一群长得很像的鸽子里认出它来。”

        “噢。”萧辞声音很轻,语气微扬,含着淡淡的愉悦。

        纪流芸脸蛋有些红,转身伸出短短的胳膊,呼唤另一只鸽子,“小雨小雨。”

        一只与小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鸽子飞到纪依云身前,收了翅膀抬头“咕咕”叫着。

        “这只你也能认出来么?”檐下的人又出声问。

        纪流芸背对着他,用力点点头,“对啊。因为我也喜欢小雨。它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就很容易从一模一样的鸽子里认出它们来了。”

        说完这句,纪流芸忽然感觉周遭温度陡然降了不少,一股寒气不知从何处吹来。

        “又要变天了么?”纪流芸抬头看看天,却被那日光迷住眼睛,不由自主伸手遮住一点刺眼的光。

        ——奇怪,不像要刮风下雨的样子呀

        檐下和风吹着风铃轻响,方才长身玉立的人不知去了哪。

        濮榆躺在床上面色不佳。

        因为苏筱完!全!没有关心他的伤势,只一个劲问他还记得什么。

        若换了过去,苏筱早就围着他嘘寒问暖,满脸担忧了。

        现在苏筱倒也是满面忧色,但是濮榆能看出来,她的担忧没有半分与自己有关。

        ——分明其他人都没有受伤,也不知苏筱在忧心些什么。

        右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夜应当只结了一层薄痂。剑伤总是又利又深,很难愈合,濮榆只能庆幸自己没伤到内脏。

        濮榆闭着眼,赌气般懒洋洋道:“不记得了。”

        苏筱柳眉倒竖,拍着他的枕头,催促道:“那你仔细讲讲,你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

        濮榆闷闷回忆,“我到了镇东,然后发现有动荡的灵息,走了几步,醒来就躺在院子里了。”

        苏筱不耐烦,“我知道你被扔到榆树下了,我看见了。”

        濮榆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与苏筱争论个清楚,“不是‘扔’,是‘躺’。还有,那不是榆树,是槐树。”

        “行了行了。”苏筱放弃追问,“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想从濮榆这里打听点萧辞伤情看来是全无可能了。

        他行凶那会估计还神志不清着呢。

        纪依云正在拿着纸笔绘昨日所见阵图,才画了一半,丧气地丢下笔,抱着脑袋叹道:“这阵法,真真是高深。”

        濮榆听了这话,脸上多了几分喜气。就像考了低分的学生,听说考卷很难,便觉得自己的低分合情合理,不会考虑即使考卷再难,也会有考高分的考生。

        此时,“高分考生”萧辞走来,满面寒霜,一身冷气。

        纪依云立即站起来,迎上去展开手中阵图,“萧师叔,你看看这阵图哪里不对。”

        萧辞扫了一眼,“十二宫位、坤字坎字,都不对。生门往甲字,惊门往丁字”

        他语速很快,纪依云初时还能听清,后来干脆放弃,只一个劲点头。把自己费劲回忆,复写出来的阵法扔到一边。

        萧辞一口气说完,淡淡道:“要改太麻烦了。”

        纪依云也放弃了,“师叔你还记得吧,那你重绘一个吧?”

        苏筱听萧辞说的,听得发晕,在场四人,大约只有她对阵法是一窍不通的。

        哦对了,还有个难兄难弟濮榆,大概也不太懂。

        苏筱看了眼濮榆,推推他搭在床边的胳膊,小声问:“听得懂么?”

        “当然。”濮榆眉头一挑,颇有得意之色,“这不是很简单嘛?”

        苏筱惊讶道:“你也会阵法?”

        濮榆道:“那阵法挺简单的,我应该还能复制下来。”

        萧辞听见两人窃窃私语,抬眸冷冷瞟一记。接收到萧辞冰冻光束,苏筱有种上课和同桌传纸条被班主任当场捉拿的心虚。

        萧辞抬手,一点灵光从掌中跃出,随后几点灵光在半空中浮出一个简单的阵图。

        濮榆一瞟,轻蔑道:“不是这个。”

        苏筱横眉瞪他一眼,“嘘,小点声。”

        濮榆不情不愿闭嘴,看萧辞手指在半空中翻飞,拨弄灵丝宛如抚琴,将简单的阵图一点点改写成一幅瑰奇的圆形图案。

        将这个推到纪依云面前,他又重复了一次,绘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阵法。

        响起他昨夜的话,苏筱不由心中一紧。这个她没见过的陌生阵法,应该就是影响萧辞木灵根的那个。

        濮榆坐起身体,不顾伤口抽痛,惊讶道:“我遇到的是这个。”

        纪依云惊讶道:“原来有两个阵法。”

        “两幅逆天的阵法?”躺在床上的濮榆也费力惊讶道。

        纪依云瞟濮榆一眼,没好气道,“伤没好,小点声。”

        濮榆也觉得说话太用力,腹部伤口牵扯得疼,放低了声音问,“两幅逆天阵,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萧辞摇头,“一幅为逆天阵,另一幅,为窥天阵。”

        他声音沉静似无波古井,较之濮榆,神情也显得平静得多。

        并列浮现在三人眼前,一幅繁复,精细,阴阳鱼逆天而设,是苏筱见过的千秋林中的那个。

        而它旁边那个,虽也复杂,但比起它来,则显得简陋得多。这幅简单的,应当就是萧辞所言“窥天阵。”,也是濮榆见过的那个。

        萧辞指着那副简单些的窥天阵,道:“第一次在千秋林中,我见到的是这个。后来找到濮榆时,周围所绘,也仅此一阵。”

        苏筱若有所思,“那这个就是用来制造木偶的?”

        萧辞摇摇头,道:“不够。”

        纪依云思忖片刻,道:“这个,是用来算出命格的。”

        萧辞微微颔首,“千秋林中,与我形貌相似的木偶,和被我带回来的他的木偶。其上写绘命格之处,都是空白。空白之处应当就是靠这阵法窥见的天机补完。”

        纪依云忍不住插嘴,“所以偶人和萧师叔不只是形貌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躺在床上的濮榆不甘示弱,想要证明自己所知甚广一般扯着嗓子道:“我知道,咒师中有这种模仿人的操控偶人之术!”

        萧辞冷冷瞥他一眼,“不一样。”

        苏筱总觉得他语气里有五分鄙夷和五分轻蔑。

        萧辞顿了顿,不知为何目光飘到苏筱身上,“如此说,就是以此阵窥得目标的天机命格,转拓到木偶人身上。”

        纪依云想了想,“这虽然也是木偶人,但制造的方法与传闻中咒师的法子应当确实不同。咒师所造偶人,绝不会如此惟妙惟肖,堪比真人。甚至连灵力都复制了”

        虽未见过假濮榆施展灵力,但那假萧辞的手段,苏筱和纪依云是见过的。举手投足的确与萧辞十分相似,连灵力的气息都一般无二。

        如果咒师真有这种法子,直接复制几个当时世上最强的修士便可,又怎会被仙门百家联手剿杀呢?

        苏筱说出心中疑惑,“萧师叔是被两个濮榆围攻的。说明幕后咒师可以控制偶人,那缘何萧师叔的偶人却似乎不受控制,还主动带我们去看那阵法呢?”

        纪依云对此也很是不解,缓缓摇头。

        萧辞轻嗤一声,“修为太浅,还能为什么?”

        苏筱一时无法分辨,萧辞的意思是濮榆修为太浅才会被控制。还是控制濮榆的人修为太浅,所以只能操控濮榆。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赤-裸-裸的拉踩。

        果然濮榆也听懂了,脸绿得和归元谷的白菜似的,无力地辩驳,“怎么不说是只看得上我,才只控制我的偶人呢”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驳斥的苍白,声音越说越小,戳了洞的皮球一般失了气势。

        “不对。”萧辞身子微微后仰,理了理衣上褶皱,语气拖得很长“不是只控制你的偶人。”

        萧辞慢悠悠补充道:“不止控制你的偶人,还控制了你”

        末了,他语气加重,从齿间吐出清晰的两个字,“本、人。”

        苏筱忽然和濮榆有种同病相怜之感:萧辞也经常这样怼自己。

        不过苏筱没发觉,萧辞怼她的频率已经直线下降到几乎为零。连天源尊都要摸着胡子感叹自己的徒弟近来很是心平气和,大有境界进益之相。

        濮榆脸色难看,像吞了只苍蝇,垂死挣扎道:“我是一时大意,才会疏忽中招。”

        没人有兴趣听他辩驳,都只是在猜测那咒师此举何意。

        纪依云疑惑道:“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他无法控制,又为何要制造萧师叔的偶人,来给自己添麻烦呢?”

        苏筱也想不通这一点,歪头想了许久,“会不会,因为在制造了偶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没法控制?”

        这似乎是最简单的解释。

        但苏筱仍有些想不通,那咒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边偷取人的命数气运,一边又百般折腾,制造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木偶。

        而且,纪流芸的气运也被偷走,但那咒师并未制造纪流芸的木偶。

        苏筱抬头看看濮榆,又看看萧辞。

        他们两个和纪流芸的区别

        就是他们的两人的气运都强太多了!

        苏筱猛一拍手,正巧拍在濮榆伤口上,他顿时汗如雨下,大声抗议:“苏筱你干什么!”

        苏筱若有所思,缓缓道:“那木偶人,会不会是用来欺骗天道?”

        因为纪流芸的气运很弱,因而细水长流,一点点偷走她的气运并不会引起天道注意。

        而萧辞和濮榆,都是气运极强之人,因而贸然动他们的气运会被天道察觉,所以制造出记录他们两人命格的木偶,暂替他们在世间行走。这样,天道便不会发觉咒师偷走了这两人的气运。

        可惜,在濮榆身上,他的法子的确有效。濮榆的气运确实有一部分转移到了木偶身上。

        但他或许也没想到萧辞的气运这样强,哪怕命格被窥天阵记录,转拓到木偶身上,气运也未损失半分。

        纪依云听罢苏筱猜测,缓缓点头,“如果这样说,那似乎一切都通了。”

        窥天机,盗气运

        多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或许正是因为天命被窥得,萧辞的灵根才会受到影响。毕竟在他的命运里,灵根复苏这件事,是天道亲自写定且无法更改的一笔。

        趁着大家都在思考,苏筱悄悄瞟了眼萧辞,想看看他脸色是否如常。

        但这一眼,她的视线穿透了虚浮在半空中的那幅逆天阵。

        这幅阵图的东南角,原本被苏筱看出“笔画”不一样的地方,现在整整齐齐。

        那咒师费尽心思补全,却仍显得格格不入的部分,似乎被修正了了。整张阵图浑然一体,意蕴悠长。

        现在没有小孩子混进去的稚拙乱笔了。整张阵图,就是一张笔墨飞舞,墨汁淋漓的碑帖。每一处都严丝合缝,看起来精致得像幅艺术画。

        苏筱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脑海短暂空白,“萧师叔,你确定千秋林中的阵图,是这样的么?”

        萧辞毫不犹豫,“我不会错。”

        ——萧辞他居然下意识补完了这张阵图。

        苏筱被自己的发现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萧辞为什么能下意识补全这张图?这张图到底是谁最先绘制的?难道是萧辞?那又为什么会在千秋林出现

        萧辞最先发觉不对,一手挥散那图。推开桌椅,快步走到苏筱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苏筱?”

        他眼中,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眸有些呆滞,空得像一面镜子。

        “苏筱,醒醒。”萧辞的声音有些辽远,像是不知多远的高楼上传来时有时无的渺茫歌声。

        苏筱满眼空洞。

        似乎纪依云也在说话,“糟了,她陷入心妄了!”

        她听到纪依云在说话,可是脑子仿佛锈住,甚至想不起来,心妄是什么东西。

        “苏筱?”

        ——苏筱是谁

        她有点迷糊。

        最后,苏筱仿佛置身于松涛林海,鼻尖尽是白松的冷香,清寒似梦。

        萧辞脸色不佳,拥着怀中歪头阖眼的人,周身散出森寒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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