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后悔？我何曾会悔……

        女子敏锐至此，任何细枝末节皆不能逃脱她的观察，之前不以为意，此刻罗睺计都竟觉抗拒。一旦涉及柏麟，他、他比之镜心无泪说破王上别有用心更为心慌意乱。

        这一刻，罗睺计都突然好想回头看看那人，看看他高洁雅致的身姿，看看他专注凝望自己的眼眸，看看他浅淡却温柔的微笑，可他居然害怕。

        如果王上是在骗我，那柏麟怎么办？

        他死死盯着镜心无泪，宛如僵直的木偶，定在原地不动。可无声无息的，镜心无泪再一次消失了。

        她的到来就像是白纸上忽然落下了一点墨水，离去则如无形的手猛然抹去这点污渍，不管来还是去都是这么突兀、不正常。

        罗睺计都愣住，回过神来突然好想笑。

        镜心无泪简直就像是老天爷专门给他送来的一个解读器，不断帮他拨开迷雾，点明局势，可既然已做到如此，为什么不把解决之法也一起提供呢？

        “她已经走了。”

        柏麟的声音从后传来。他声线从来有种苍远渺意，与世隔离，高高在上，此刻柔化婉转，自有动人心弦的力量。

        罗睺计都恍惚了一下，手就被握住，轻轻一拉，他身不由己，倾倒过去，靠在了柏麟怀里。

        惶惶惊惧如藤蔓攀伸而上，层层匝匝封住了咽喉，呼吸不能，声音不透。

        柏麟他，一定也听到了。

        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眼睫颤抖无法抑制，可终究还是抬了起来，黑黝黝的眼瞳似乎覆盖了一层水光，越显明亮。

        柏麟宁静微笑，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你、为什么……要装作毫无所察，仿若无事？

        镜心无泪所说，你不可能听不见，她说得如此直白，你不可能不明白。

        你是白帝，若知晓吾王有二心，不可能，放任无为……你是——

        仿佛毒物蜇手，猛地推开倚靠的胸膛，这温热的怀抱陡然如阴寒的地狱冻彻心扉，衣袂翻飞间，罗睺计都将将要退，手上蓦然一紧！柏麟发了狠力将他拉住，环臂紧紧箍回怀中，垂首低语：“同我回去，好吗？”

        他语若诱哄，却无甚表情，罗睺计都久不回应，他的眼底才渐渐泄露出一丝恳求之意。

        他们离得太近，鼻息交缠，罗睺计都这才恍然发觉，从来从容镇定的白帝也有心绪不稳之时。他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柏麟眼角。

        这份震动，是为我吗？

        你此刻是为了我在粉饰太平，还是说，你也像王上一般，织了一副假面，欺瞒于我。

        “我早就知晓，你所修乃无情大道……”

        但我还是拼尽一切，赌你重责难卸，赌你我情谊，赌我一颗真心……如今是被弃如敝履了吗？

        你可有，真正对我动情？

        罗睺计都不敢问。

        他恍惚而笑。如何取舍，如何选择，从来只在他自己，旁人如何能代替。

        一时一刻也好，就让他自己也骗一骗自己吧。

        其实这一切，还未有定论啊。

        “我们走吧。”

        罗睺计都当真软下态度，反握住柏麟的手，要与他同归，这一瞬间，柏麟丝毫没有放松，反是涌上一分痛恨。

        你当真如此痴愚，明明已经察觉，还要信我？

        心底翻涌如浪，温柔面具纹丝不动，十指扣紧，相携同往天界而去。

        他自然是信计都的，此话绝非欺骗，但他如何能信修罗王。修罗王穷兵黩武，主动开启战端，要他甘心放弃不啻于天方夜谭，柏麟心中怀疑，果然和谈之中就听出修罗王句句有异，绝对是暗藏祸心。

        镜心无泪拉计都谈话，他无意旁听，不过若不自封听觉，也无法真的避开，况且他们未设结界，这避人耳目的举动就显得刻意了。柏麟有点不快，尚未抹平心绪，即刻就被镜心无泪接下来的话打得一懵。

        越听越是心惊，这女子竟比和谈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更为清楚明了。柏麟不由想起日前在天宫暗室的短暂一面，那时候女子的敏锐已可见一斑，谈话最后，她甚至直接提到点明。

        点明他柏麟，并非如面上一般风光霁月。

        这女子如此洞察人心，毫厘可见，他心中惊涛骇浪言语莫及，罗睺计都如五雷轰顶，他亦不遑多让。修罗王野心不灭，他自己也早有计较，他们两方敌对，如水火不容，深恨对方，却是不约而同地选择欺瞒罗睺计都，维持表面和平，暗地再行动作，罗睺计都一旦明晰这些事实，会如何做呢？

        罗睺计都是三界至强，天帝不出，他……他绝不能叫他再回归修罗一族！

        此念一出，纷乱思绪顿时平复。

        修罗王野心勃勃，意图再战，他更该紧握住罗睺计都。鸳盟既定，就让它成真，将罗睺计都牢牢绑定在天界，永为天界裨助。

        悠悠然转过身，望着罗睺计都木呆呆的背影，柏麟慢慢走上前去。

        他脑海中一念反复回荡，愈演愈烈，愈念愈坚定不移，可他面上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柏麟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天界，人人称道。

        然而……然而……

        自天门而入，往白帝寝殿去，白帝与魔煞星联袂而行，雪袍玄服黑白分明，神祇修罗气息迥异，所过之处神将仙君莫不屏息见礼。天界光辉长明，柏麟从前不觉如何，现下却叫他眼角余光都能瞧清楚罗睺计都垂眸不语，神情晦涩，他顿生烦闷。

        计都，此刻在想什么呢？

        他不过一时应了他，过后细细思量说不定便要懊悔，便生痛苦，便会选择回、去、魔、域！他是如此心软，如何能真正与族人反目，两难之下，他难道不是应该靠向自己的族人吗？

        就如同我只能为了天界着想，计都只需舍了我，就再无烦恼。

        不自觉贴近了去，心弦颤动不止，一分分绞紧了胸膛里这颗本该无情的道心，柏麟无法觉出痛，只是难受，好生难受。

        悸动难抑，他微微垂首，将唇瓣贴上计都眉心魔印。

        修罗恍然抬目望来。他眼色茫茫，黑瞳纯粹晶莹，如同初生的小兽，对世间的一切尚无认知，懵懵懂懂，单纯天真。

        如果你的心能硬一分，如果你的情能弱一分，如果你不是这样真挚热诚，如果你不是这样痴愚妄求，只要你不是罗睺计都，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好，我都会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偏偏，是你。

        “计都。”

        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疑问万千，质疑不断，都只能在心中纠葛，不可诉之于口。柏麟的目光与修罗断开，沿着脸庞的弧度，渐渐向下。

        他所修乃无情道，断情绝欲，一心向道。

        他有爱，是对众生大爱；他有情，是向三界之情。

        绝非对一人私欲。

        白皙修长的手落在墨玄衣领之上，黑愈黑，白愈白。

        可他现在却需以私欲，强留一人。

        他再次移目，对上修罗双眼，罗睺计都也在看他。

        “可以吗？”

        天人面貌精美，气度凌云，他眉目端方雅正，其实性子并不平易近人，罗睺计都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究竟是何处入了他的眼，能与他为友，能得他这一分温柔。

        他的疏离，高远，都化为清润，柔和。他的眼睛看过来时，是一如既往的专注。

        只需要这份专注，只需要这份注视，已足以溺毙他的心。

        若这是一场梦，就请让我做一场美梦吧。

        罗睺计都伸臂揽上柏麟颈项，主动送上双唇。

        柏麟反倒顿了一下。

        他的心里想着无论以何手段定要留住罗睺计都，可罗睺计都真正默许他，回应他，他又生了厌憎。

        这分厌憎，是厌谁憎谁呢？

        柏麟不愿追究。

        好像自他应了罗睺计都联姻所求，就不断矛盾，纠结，心绪起伏，摇摆不定……

        压上来的唇瓣微凉微颤，鼻息急促中轻轻张开，湿滑的舌就触到了他。

        柏麟眸色转深，伸舌缠住对方，深深回吻。

        他双手蓦然撕开修罗衣襟，连腰封也囫囵扯下，一双臂膀紧紧环抱住修罗单薄的腰身，与其一起重重倒落在柔软的云榻之间。

        他们唇齿相依，心口紧贴，是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辗转吮吻，气息交缠，密不可分。

        我何曾会有摇摆不定。

        只要我想做，就一定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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