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三章玉盘
春奎家的见明学回来,也不肯进屋,在院中更加大哭起来:“明学,你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也不敢在你面前邀功,只是我们孤儿寡母让人欺负了,你总得管一管啊!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明学垂手站在一边劝道:“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一时小院里十来个人都等她说。
春奎家的道:“我怎么这么的命苦啊!可怜大春的爹,也是为族里的事去拼命才让人给打死的,那会你大姐不到三岁,你二姐刚才学会爬!我拉扯着到这么大不容易啊。你大姐三十多岁了,好容易说了人家,定了后天就抬过去,可谁知道今天一大早人家把聘礼给送回来了,说是要退啊!”
明学急道:“婚事不是儿戏,三媒六聘换庚帖核准八字,咱们并没有缺了礼数,他们为什么要退?大春姐的情况咱们也说在明处并没有隐瞒。”
春奎家的道:“谁说不是啊!都说大春傻,族里谁家都不肯要,只得在外头找去。这女婿是个结巴我认了,家里穷又是死了老婆续弦的我也认了,可是人家要退,我可怎么办!可怜你二春姐嫁出去不到一年,怀了娃娃生不下来,连大人带孩子一起蹬腿走了,我能指望就就剩下大春!想着嫁个老实巴交的比什么都强,你又帮着出了那么多聘礼,怎么以后也是个不错的日子!谁知他们说退就退啊!”
明学道:“我马上就去和他们说,如果是嫌聘礼少咱们再添,如果哪里礼数亏了,咱都可以补上!婆家满意了,我姐不吃亏就好。”
春奎家的摇头:“人家说新娘子不吉利!死活是不要了的!本来年岁就大,脑子不灵光,现而今再这么给退了,这辈子谁还能要她!”
明学道:“他们为什么说这个话?大春姐虽然脑子差些,怎么就不吉利了呢?”
春奎家的道:“说好后天出嫁,偏就出了事!女婿昨天上山砍木头,不小心摔断了腿!”
明学道:“既这样,那我去说说,实在不行咱们商议把喜日子往后推一推就是了。”
春奎家的道:“出了事,人家就找了算命的,说大春是克夫的命!人家一听,说什么也不肯要了!”
明学一听怔住:“我去说好话甚至去求他们都不难,可如果强着把那边压住成了亲,不说别的,大春姐嫁过去日子也未必好过。”
春奎家的哭道:“就说是可怜!当初就说我是克夫的命,如今大春也这样!不嫁人这辈子她可怎么过!”
哭着又从椅子上滑坐地上,众人忙往起搀。
明学道:“咱们再寻其他好人家吧。”
妇人道:“明学,当初你没了爹娘,我原是看着你可怜,想着拉巴大了做个女婿,你如今这么出息,我自然不再存那个妄想,只是你看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能不管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啊!若你二姐在,还能伸把手多个依靠,偏她也是个短命的!”
院中女人听着,便也跟着叹息。
明学道:“大春姐的事,我不会不管。只要有我在,她就一定受不了委屈。”
春奎家的一把拉着道:“明学,有你这个话我就信实了。将来我死了谁能管她!你就看着她可怜从小你们一起玩的份上,让她在身边给你当个使唤的也好,端茶递水扫屋子,我就是死了也能闭眼。”
明学没有搭话。
春奎家的道:“你大姐不是天生的傻,小时候是正赶上他爹出事,我顾不上她,所以发高烧病傻了的!再说她脑子也不是总糊涂,哪就像他们传的那么傻呢!你只拿她当粗使丫头就好,反正你现在的身份也该有人服侍!”
明学听了不语。
春奎家的道:“都说她傻,族中子弟没人肯要,现在又说是克夫,外边又给再退了,我是实在没指望了!要说她哪有那么傻啊!男女的事,她都是明白的!”
明学低头红了脸。
春奎家的道:“明学,现在女子不讲外嫁不外嫁的了,男子也不讲一夫一妻,你当她是屋里养着的小猫,有口饭吃就好,自然将来也不耽误你娶妻。你行善念,就能救了我们娘两个的命啊!”
明学的脸,已由红变白,渐渐白的没有了一丝血色。
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就依着您的心意办吧。”
春奎家的问道:“什么?”
明学道:“我下聘,明媒正娶大春姐。”
这话一出,一院子的人都呆住了。
连春奎家的都愣住了。
魏明学也不再说话,转身进了西阁,房门轻轻关了。
众人怔怔呆立,半天没有说话也没人动。
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和景智说了句话。
景智大声叫道:“魏爷!魏爷!”
明学开门出来:“说。”
景智急道:“外务行的说,慑龙死了!”
明学趔趄几步向前:“谁?慑龙还是悍龙?”
悍龙那日在金家铺子被子弹片擦伤,但并不严重,只是有几天不爱吃料。
但并没有听说慑龙有什么异样!
景智道:“慑龙!枣红色的慑龙!”
都知道明学最在意这三匹马,下面的人自是不敢怠慢急急来报。
明学听罢,拔腿就往院外走。
景智几个紧忙跑着跟上。
走出不过十几步,明学身子一歪扶在墙上,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
新畦楚营选地是建在老爷岭山脚下不远。
李拜天魏明学等人曾在这里和老畦楚营之间做过取舍。畦楚人世代居于老营儿,不过二十多年前因官府衙门欺压,被驱赶离开,为的是那时规模很大的畦楚桐油伞业。
此后,官府那些纨绔慵蠢之辈把到手的好好的生意没几年就做败了,作坊里渐渐没了工人,慢慢成了一片荒地,再后来,零零碎碎被官卖做了平常人家宅院,稀稀落落的住户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与和睦。
而几十年间,畦楚也从当时的千余人发展到族人五千,雇佣兵过万的气势,老营儿的地面不足以安置,于是魏明学着手把山下这块地买了过来,令原居此地的零散住户迁走,重拆重建,这才有了新营。
期间,自有舍不得离家的,但不过是些平民小户,哪个能与如日中天的老爷岭抗衡!
但魏明学的高妙之处在于问题可迎刃而解却在明面上不会有任何风波。
新营儿的建制和老爷岭一样,兼顾着弱势的人家,毕竟有的人家壮丁少不宽裕,但既为族人就有屋住,有饭吃,这也是他们一贯的遵从。除了族长的鸿运楼和几位当家的大宅院之外,自大多是常规的标准小户。和老爷岭定制相同,小户分为两种,一进五间院和二进七间院。
一般人家分派的是七间院,而五间院多安排的是失孤老人和未成家但单立户的后生,例如山上的元芳堂、双呈斋也是五间院;而成家的子弟多是用景仁宇和阔叶轩这样的七间大宅。
畦楚人不好争抢,族长无私,安排有序。全部千余宅院大部分已经建好,李拜天燕民举和魏明学给几处宅院都提了字,这是畦楚人的历来习俗,家家都定制了匾额,气派齐整且规规矩矩!
“无念阁”是当初李拜天亲自定给魏明学的宅子,为的是在他“鸿运楼”最近的下手。
魏明学不愿越秩,自然仍是做成五间院,九叔燕民瑞道:“你这边议事的人多,住大宅是应该的,至少也该是七间院才好。”
七叔石保祖也道:“你自然不比一般人家,以你的身份住小院咱们族里也没有面子。”
明学却只道孤身一个,没必要占据大宅,所以仍定了五间院。春奎婶对此颇有微词,最后划了大院给她才算欢喜了。
及到各宅制匾时,见他用的是“无念阁”,众人又觉不妥,但想他平日对自己事事平淡也就任由他去了。
新营这边的安防建制,石宝岳也已经安排就绪,合族中有性急的人家,已经开始陆续搬迁,毕竟山上湿潮行路不便,更多人喜欢下山而居,反是有些年纪大的老辈子人爱山上的清静,不愿下山。
最近,新畦楚营成了内江最热闹的地带,几乎天天都有三五家族人鞭炮齐鸣,聚友欢愉庆祝乔迁!
而今日,新营儿里吹吹打打,锣鼓鸣响!连连引得外面的人都跟着好奇,街面上一早围聚了好多看热闹的,但见新营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有人道:“这新畦楚营四字题的绝妙,苍劲有力大家风范,不知道谁的手笔?”
旁边道:“这都不知,是他们族长李老爷子题的!”
有低声的道:“李拜天这样的山匪,竟写的这么好的字吗?!”
另一个道:“什么山匪,他早年里可是县里的执承呢!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的!没看刚进去的是府首大人傅英甲的车轿吗!他们是同科呢!”
又有人问:“今天里面有什么大事?这样大的阵仗?商会的晁爷都惊动了!”
那个道:“听说连新上任的驻军首陆大人也派副官来贺了!娶媳妇办喜事呢!”
众人便叽叽喳喳:“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体面?李拜天的儿子不是早成家了吗?”
先前的人道:“李老爷两位公子呢!这次该是二的吧?”
突然一个秃头的不屑道:“不知道不要瞎说!新郎官儿是李拜天的义子!畦楚这一辈的头号人物,魏明学!”
众人惊呼:“就是人说儒匪的那个魏明学吗!那可不是老爷岭二号的人物!都说这魏明学是畦楚三少俊美之首啊!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儒雅倜傥!”
那秃子哼道:“担了匪名还儒雅个屁啊!你要是五岁上爹娘就让仇家杀了,我看能儒雅到哪儿去!”
“这儒匪也应该老大不小的了吧,这么晚才娶亲的吗?”
“畦楚人推崇一妻,不讲究纳妾,正室奶奶当然要千挑万选,何况是他这样的。”
秃子道:“屁话,不过就是没有亲爹亲娘,也就那么着罢。”
众人都道:“现而今川蜀地界,论富贵财力,有谁能和老爷岭比肩啊!但不知谁家姑娘这么好福气?”
“是啊是啊!娶的谁家姑娘?”
众人发问,没人搭腔,便都直瞅着那秃子。而那秃子,此刻却也是老太太吃柿子,答不出“做瘪子”了。
是啊!世人谁能料到,人称畦楚三少俊美之首的魏明学,明媒正娶了傻女常大春!
李呈荷远远的看了看“新畦楚营”的四字匾,并不驻足缓缓而去。
……
魏明学一大早骑马下山来到这里,他就被李二姑和燕六婶安排在这里坐等花轿,满眼都是嫂子弟媳甚至侄媳们进进出出的忙乱,她们兴奋的说着话,嘻嘻哈哈的笑声,满屋子的花香和胭脂的香气让他脑子都是糊涂的。结亲是高兴的事,至少这些女人们在没来由的高兴;希望大春也会高兴吧,作为名义兄弟,他每每看到有人欺负她,便会挺身上前相护,所以她是本能的信任他亲近他的;当然最高兴的应该是春奎婶,以前自己在杂务行的月钱,阿呈拦着不让她领,后来外三行的月钱多了,她又动了心思,却又有李存芳拦着不许她领,如今她可以堂而皇之的掌管他的财务而不会有任何干预了。
好吧,有人高兴就好!
他的思绪胡乱的游走着,竟不知道何时被人换了红色的稠衫,二十七岁来他从没有穿过这样明艳耀眼的东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加觉得新郎是另外一个人。
他时不时偷眼看着门口,却被二姑发现了。
李二姑是李拜天的叔伯姐姐,她丈夫是当年抵抗官府时被打死的常辙,李拜天可怜她孤苦无依,就接过来住,照顾李奶奶和孙女玉嫦,也帮着料理一些杂务。
此时二姑道:“不要心急,前几日大雨这才放晴,下山的路不好走,误不了时辰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吹鼓手在门口奏乐,立时道:“来了,花轿到了。”一边将正红的斗篷递给明学,明学奇怪,这暑热的天,用这个做什么,疑惑的看着她。
二姑道:“我刚才不是交代过你了,给新娘搭一下,意思意思就是。你倒忘的快!”
哪里是忘了,或者他根本没听见。
见明学仍坐着,便催道:“你这孩子,傻了怎么的?去二门迎轿子啊。”
明学被几个女人拉着往外走。忽见老石在门口站着,明学似得了军令一般,撇下众人,只拉着他拐出几步到角落里,似觉不便,仍不说话,只用目询问。
老石见他满目期待,却也只能是摇了摇头没说话,见他苍白的脸上写着分明的失落,于心不忍。
但见他一片茫然之间已被女眷们推着去门口迎亲,手里的斗篷又被人提醒了几遍,才胡乱的搭在了大春的身上,又簇拥着进中堂行礼,拜卧起礼都像魂不守舍的木偶一般,眼耳心神却不知在何处。
明学本是轻易不肯让人近身的,此时却毫不抵抗众人的拉扯摆弄,依从着他们的指示跪拜,高堂受礼坐的自是李拜天和春奎婶,他知道奶奶为了他的婚事气的不轻,哪里肯来观礼!同样的三叔夫妇不会来,五叔也不会来!六叔虽不赞同这门亲事,但燕民举管理着族人的婚丧嫁娶,职责所在他夫妻不得不来。
常枥来了,在观礼的人群中,虽万般掩饰,但脸色却苍白的吓人!
他耳边不时传来阿呈的怒吼声:“你干嘛要这么作贱你自己!你到底是在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我?!”
存芳也是这样说的:“你干嘛要这样作贱你自己!”
他淡淡道:“大春有什么不好?她活的比我们都快活都轻松,她至少…手上没血!”
存芳急道:“说什么胡话!况且她不是因为克夫被人家退回来的吗?”
他哼了一声苦笑道:“若真能这样,我倒求之不得。”
存芳气的用手砸床:“我但凡再有点力气,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阿明,是不是因为我逼你成亲,你用这个法子来对抗我!就是为了要对抗我!对不对!”他想到这些,心中冷笑,你们李家兄弟哪里来这样的自信!当真以为我魏明学心里这样在意你们的吗!
但阿呈和存芳都不停的在脑海里叫喊他,此起彼伏挥之不去:“阿明哥,阿明,阿明!”
弄得他心里恍惚而烦躁不堪。
“阿明!”这次的声音竟然就在耳边,他吓了一跳,还没反过神来,已听得身后有人在大声哄笑。
正奇怪自己哪里出了错,忽觉自己被人拦腰围住笑道:“阿明!弟弟!”原来是大春一把掀了盖头,看见对面的他高兴得大叫,伸着双臂抱住他。
他不禁绯红了脸。
不念阁虽小,但屋中不仅有族中女眷,更有商界和官府来的亲友家眷观礼,人们看到新娘的异样,第一时间是惊愕,第一反应是哄笑,当然很快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却无比的尴尬了!
这个婚礼只怕是今年市井中最大的谈资了。
大春的手臂箍的更紧了,人们的哄笑让她害怕起来,口中反复的叫:“弟弟!弟弟!”几乎快哭出声,脸使劲埋在明学怀里!
他耐心低声哄她:“不怕,大春姐,不怕。”
二姑也急了脸,新娘子如若大哭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她忙着使眼色给唱礼官,那边便唱道:“送入洞房,送新人入洞房喽!”
他被人拥着往内阁走,仍然努力回头向门口望去。
不会来的!他知道李家兄弟不会来了,他们一个不愿来;另一个,更不愿来!
无意中,他似看到一双微微垂泪的眼,与他对视了一下,他急忙闪目躲过,他知道那是常枥!
昨晚,他没有去景仁宇,他怕存芳会下死手拦他,知道了自己的婚讯,存芳便在用各种手段阻止。
于是他独自去父母的坟前跪了一晚,无言无泪的跪了一晚。
他知道,墓园中不是一个人!但他,并不希望常枥发现自己发现了她。
……
金家抢劫案那晚,李呈荷和魏明学联手引走了祝怀庆的人马,毕竟他对这里熟识些,有惊无险的脱了身。
但他不知道的是,陆中霖听了祝怀庆的讲述后,把金家画店的枪击案嫌疑人锁定在他的身上。
呈荷知道过多探听关于这次对抗军队的交火事件会对自己不利,但他顾不上这些,第二日清早就混在众多看热闹的人群里听着众人的传言。
祝怀庆手下的人已将出事地点围了起来,呈荷见听不到过多的信息,本欲离开,却见吴长官和大河正出外勤警戒。
大河看到了呈荷,凑过来轻声道:“吴富贵昨天给打死了。”
呈荷一惊。
大河叹道:“因为吴长官的关系这才进了□□队,就遇到这样的事!你说倒霉不倒霉。”
呈荷叹气不语。
大河道:“咱们这边死了四个,匪人那边死了两个,可查了一通也不知这邦匪人是何处来的,没有任何来历可查怪不怪!”
呈荷道:“这下有的你们忙了。”
大河道:“可不,县治安署的大人也到了,和咱们陆大人在里面查验呢,等有空咱再聊。”
呈荷点头道:“你公干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走去,但他分明的感觉到,恰巧从店铺走出的陆中霖,正用敏锐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背影。
他边走边盘算,大哥带着手下被祝怀庆堵在铺子里,即便是大哥再勇猛可明摆着是寡不敌众的,而且他们遭遇的是陆中霖麾下最精良的正规军。从火力推断,里面的人算上魏明学也不过十人,他引走一部分火力后,大哥他们虽脱了身,但情况不容乐观。
呈荷心头一惊,他发现自己在下意识的担心着大哥他们。
他曾发誓不参与老爷岭的打打杀杀,但他在担心李存芳的生死。
从时间推断,阿明哥受伤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哥凶多吉少!因为开始的时候对方的火力太猛了,李存芳人称“悍匪”,最爱与人正面交锋,他和魏明学出手救援的时候,李存芳这边已经明显弱势,他几乎可以断定,李存芳等人多是带伤撤回的,而李存芳定然伤的不轻!
大哥到底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心头一颤。
忽听大河叫住自己:“李二绍。”
呈荷回身问是什么事。
大河道:“陆大人要和你说话。”
呈荷忙转回来。
陆中霖避开众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呈荷道:“昨天晚上就听见枪声了,毕竟只隔了几条街,我虽有点吃醉了酒,但那么大的枪声。”
陆中霖道:“是啊这么大的枪声,死了这么多人,再醉的人怕是也醒了。”
呈荷点头道:“确实没想会这样的惨烈。”
陆中霖盯着他道:“这会是些什么人呢?”
呈荷接着他的话道:“是些什么人呢?”
陆中霖似要再开口,忽见治安署的高迅过来道:“陆长官,常氏医馆的大夫已经到了。”
……
“三叔。”李呈荷确认没有人注意才在常轲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了。
叔侄两个已阔别十年!
但看到呈荷的刹那,常轲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惊奇喜悦甚至疑虑。
呈荷知道金家铺子出事的当晚,常轲便离开了家并且整整失踪了两日,就连去治安署帮着诊治伤员的,也只是他的学生而已。只说是馆长年纪大身体不好多年不出诊了,但李呈荷明白,定是山上大哥伤的不清,而常轲这两日自然是守在老爷岭的。
中午的挑旗楼客人不算很多,小二则高声唱和营造着兴旺繁杂之象,这更利于掩饰呈荷与三叔的交谈。
常轲自顾吃着,他自然也知道在这里看到李呈荷并非“巧遇”。
果然不出所料,李呈荷低声问道:“我大哥怎样?”
常轲道:“性命无忧,”他顿了一下,“只怕以后子嗣无望了。”
李呈荷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一下,自语道:“不知爹爹后面会怎样?”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
常轲道:“后面?就在今天早上金家老宅发生血案,被人灭了门。”
几个时辰前!
呈荷遗憾道:“怎么会?那天枪战之后,金家老宅就被军队把手保护了。”
常轲看了呈荷一眼,心知呈荷果然在关注这件事,确实那晚起祝怀庆就安排人手在金家护院以防匪人报复。
常轲道:“当兵的守着外院,有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内院,可怜金家十人没留一个活口!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县里的仵作是他的弟子,他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此事刚刚发生,外面还没得消息。
如此绝觉!
但老爷岭有如此能为的人不多!
叔侄二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小二过来给呈荷上菜,他举箸边吃边饮。
酒菜入口全然无味,呈荷轻叹道:“何必赶尽杀绝。”
常轩道:“老爷岭从来有仇必报,当年你二叔出事,你爹爹不也是带人一路追杀到狮子山才灭了郝小六的!”
当年二叔二婶惨死于千祖寺时,李呈荷不过四五岁的娃娃,后来他也不曾探听此事,但为什么却又牵扯到了狮子山?
狮子山历来是被忌讳的,为什么三叔特意提了一句。
十余年前他曾去探过那里,荒路深草鹰蛇猛兽多年无人占据。
李呈荷道:“听说当初是老匪鼠来宝的山头,剿灭郝小六为什么要上狮子山?”
常轲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还能说的清楚?只是畦楚人祖辈良善软弱,而经狮子山一战名声大噪威震江湖,此后谁还敢来任意欺压。”常轲举杯饮尽。
李呈荷自讽道:“是啊,如今提起老爷岭,百姓谁不是闻风丧胆缄口不言。”
常轩道:“威风的紧!只怕将来树大招风!”
李呈荷看了三叔一眼,见常轲面露着忧郁之色:“恩师若看到今天的畦楚不知作何想。”
李呈荷道:“二叔定也不愿看到如此境况。”
常轲不再言语,一时用完了饭菜,会了钞起身离开,却突兀的说了一句:“你们三个都是我眼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啊。”
却并不再看呈荷一眼,自顾走去。
……
常轲的话一直在呈荷耳边回响,他心里渐渐明白了,与其说那日是他去寻三叔,不如说是三叔在坐待他。
二叔的死,狮子山,鼠来宝,郝小六,四兽图,屠昊,秋娘……一串串连起来,好大的一张网!
他不愿去想!
他希望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不再去探究!但他停止不了,唯一能阻止自己的办法是酒是烟是赌!
与魏明学在挑旗楼的那次对酌,他就知道了果子酒中的机关,只是他不明白,阿明哥为什么要对他用毒。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上了屠鹰峰,“无意”间遇到了秋娘吗?
阿明哥知道了爹爹和二叔的死有关,想对自己痛下杀手?可那这个毒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他绝不信明学会用毒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或者另有其人在酒中做手脚?那么这威胁的就不止是自己,当然还有明学!
那次挑旗楼一聚当晚,他便携药囊私入了老爷岭,本想潜入双呈斋私下和阿明哥问个明白,但他看到了出乎意料、残酷的一幕!
他实在无法面对魏明学!
或者当年离开老爷岭时他们兄弟应该同行。
大哥一向厌恶明学,但他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待明学。
他只觉得一阵心痛!李家人欠明学太多了!
且不说当年爹爹带合族人盘踞了老爷岭,二叔舍弃了万贯家财全都用在了族人的吃穿用度和工程防御上,一砖一瓦一枪一弹都是魏家的钱这些都不算;入山之后更是二叔带领族人开设匠务行,编篾制伞染布织锦造灯,为了族人鞠躬尽瘁甘愿一心辅助爹爹,从没有任何取代之心,而爹爹,始终却对二叔心藏顾忌!
他还记得那年自己中了蜂毒,是二叔细细守了自己几日才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二叔二婶待自己从来都和明学哥一样,甚至体恤自己没娘而比对明学哥更好!
两串泪不觉间滑落,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招惹毒蜂!可能就不会发生二十二年前的惨案!
千祖寺一直以来烟火繁盛,和尚们靠着山庙后的一块耕地自给自足,但那地亩一直以来是魏家的产业,因为供奉僧人所以没有变卖折现更不曾收租,只是和尚们偶尔会将所产之余拿出一些,和常轩变换一些日常所需,也不乏折变些银两。
前脚商务行的四叔才给庙里送了钱,后脚就被土匪郝小六探到了消息,而与去千祖寺拜庙敬香的二叔夫妻“巧遇”!而那郝小六贪恋二婶貌美动了歹意,仗着人多势众把二叔夫妻逼死在寺门!
那么多的凑巧连在一起?分明是有人用了借刀杀人的障眼法!
不过是为了四兽图的宝物,为了坐稳老爷岭的第一把交椅的一己之私!于是老爷岭以苦主的身份讨伐郝小六师出有名,那郝小六是鼠来宝的徒孙,实则早就让鼠来宝赶出去另立门户了,爹爹却可以借着追杀郝小六之名攻伐狮子山!
这一次讨伐的目的并不是报仇雪恨!否则为什么结局竟然是四兽图现身江湖!而传言的郝小六被杀这样的谎言却没人去探究真假!
谁会在意郝小六变身屠昊投到了屠鹰峰,仍在为非作歹为祸一方!望江与内江相邻,却根本没有人去探究此事!
郝小六本就姓屠,当年拜了鼠来宝改才姓了郝,后来鼠来宝越发看不上他的品行,嫌弃他做人行事不讲义气,怕他日后招祸连累自己便让他出去自立山头,不再有瓜葛,最终还是被他所累不仅献出了四兽图更是丢了性命!
四兽图本来落到老爷岭手中,谁知偏偏又杀出来三路剿匪人马,四家联手倒落了个和尚多了没水吃!
最可怜二叔一心为公却死的不明不白!阿明哥幼失双亲寄人篱下!
而真正的歹人带着一邦匪众却有吃有喝恣意度日!
呈荷内心煎熬!他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杀了屠昊?他早立誓不涉足这些江湖恩怨!去报官吗?有什么用!川蜀匪患谁会在意是不是剿灭了一个当年的郝小六!告诉阿明哥?除了去往他的伤口撒盐,除了激起他更多的戾气,呈荷看不到这样做的意义何在!质问爹爹?有什么用?伸张正义吗?父子之间的嫌隙已经够大,何况这样翻出旧案,说不定爹爹会对阿明哥不利!
迟到的正义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憋死了!阿明哥至少该有知道的权利!
该怎么对他说?
他在天丰的附近徘徊,希望见到又怕见到明学。
终于他鼓起勇气第一次踏入这间属于老爷岭的铺子,里面的小伙计自认不得他:“先生,您看看什么?”
他摇了摇头:“掌柜的在吗?”
小伙计道:“掌柜的有事提前走了。”
呈荷重复了一遍:“有事走了?”
小伙计年轻,笑着点头道:“我们掌柜的明天娶亲。”
呈荷笑了笑道:“那恭喜了。”
出了铺子,他心中狐疑。挑旗楼时没听阿明哥提起要成亲,跟着就发生了金家画铺枪击案,然后是金家灭门案,大哥重伤致残而阿明哥结亲,这些都是怎样的关联?难道是爹爹强迫阿明哥的婚事吗?又或者是大哥在强逼他?以今日阿明哥在老爷岭的地位,拒婚应该不是难事。
他边走边想,不觉慢慢踱回了摆木井。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街对面和自己一样,踱步皱眉思索的魏明学。
呈荷叫了他一声走过去欲言又止。
明学也似乎没想好要怎么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各说各话。
明学道:“老师发话让你回去!”
阿呈道:“他是不是逼你成亲?”
明学道:“你不要和他对着来。”
阿呈道:“你为什么不能拒婚?”
明学道:“奶奶也盼着你回去。”
阿呈道:“奶奶也答应你成亲?”
明学道:“你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阿呈道:“有人要害你,你知道吗?”
明学急道:“你听我说!”
阿呈嚷道:“你别说了!”
明学惊恐的停下来,失神的看着呈荷。
阿呈道:“你要和谁成亲?是不是被逼的!”
明学懵懂的摇头:“没有人逼我,我是自愿娶大春的。”
阿呈急躁道:“胡闹吗?儿戏吗?你干嘛要这么作贱你自己!”
明学解释道:“大春姐的爹,好歹也是为族里死的!况且她也不是总那么傻。”
阿呈气急败坏:“十四五的大姑娘,在外头玩热了当着众人脱裙子!你还想要多傻的!”
明学苦笑不语。
阿呈道:“你不是说她许了人家?”
明学道:“人家不要了,给退了。”
阿呈道:“退了你就接着?”
见他不语又恨恨道:“你到底是在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我?!”
明学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
阿呈急得流泪:“哥!你别傻了!一辈子的事啊!”
明学轻轻反问:“那你呢?”他偷眼看了看摆木井的小院。
他娶肖氏不也是一辈子的事!
阿呈泄了气。
明学半晌道:“慑龙死了。”
阿呈黯然道:“死了好。”
明学道:“真的不想回山看看?”
阿呈横了一条心:“不想!”
明学道:“明天成亲,来吗?”
阿呈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
明学转身走了:“在山下的新畦楚营,无念阁。”
阿呈心里把无念阁三个字一笔一划的写了一遍,哼了一声!
手触摸到衣袋里有几个钱,便不回家,一头扎到锦城云乐下面的赌场去了。
……
成了亲的魏明学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无念阁空闲着,他仍是食宿都在双呈斋,大春和春奎婶在大宅居住,因买了两三个丫头小宅自然拥挤。
若说变化,就是他的月例钱不必再交到他手里,一并由春奎家的把控了去。
再有就是逢十五要和大春宿一晚。
明学回到景仁宇已经傍晚。
存芳冷冷嘲讽了一句:“新郎官回来了。”
明学笑道:“别生气了,以后我都听你的,和你商量着做,不会再擅作主张了好吧。”
他把拐杖取过来,搀起存芳,慢慢的扶着他架拐行走。
存芳狐疑:“真的?”
明学点头道:“真的。可你也得听我一句,咱把大烟膏子戒了吧,只要你肯戒,以后我事事都听你的,说到做到!”
存芳看着他,终于点了头。
明学不语,仔细扶着他行走,忽想起那年自己伤了腰,存芳也是这样扶着他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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