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车窗外的大别山脉葱郁，天气晴朗，太阳在自己的后方照着山上的植被。鸟儿在林间飞翔，铁路旁的村子里人来人往。章启程头靠在窗边，目光呆滞。他脑海里一直是魏丹蹲在地上肩膀抽动的样子，心里难受至极。车上的人很多，暑假回家的学生，打工返乡的工人，还有像章启程一样漂泊在外的游子。章启程来到车厢的衔接处，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心里想着自己的决定对魏丹的伤害。他多希望那个时候可以抱住魏丹，让她不再哭泣，让她捶打自己，然后吻干她脸上的泪水。

        以前，魏丹因为委屈偎在章启程怀里哭泣的时候，章启程亲吻她的泪水，魏丹会躲开，然后告诉他，泪水有毒，不要他中毒。章启程想着一幕一幕，在眼前像电影一样，想着魏丹来宿舍找自己要自己回信，想着两人一起第一次看通宵电影，想着两人一起吃宵夜，一起讨论看过的书，还在雪地上留下的人形印记。想着那天笛声引导章启程站在阳台上，看着鸽子飞翔，雨雾留在脸上，手上，想着魏丹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那里喊自己要小心，想着自己抱住魏丹，想着第一次亲热。章启程眼眶湿润，转身面对车窗，不让旁边的人看到自己的两行热泪流淌。他的身体随着列车的节奏晃动，自己努力的保持着平衡。可是，越是努力，越是无法让自己加入那个节奏。这让章启程有些慌乱，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容易融入环境，很容易熟悉节奏的，现在的他心里很乱。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像是重叠曝光的照片，背景是快速移动的树木，山梁，自己的影子站在一米外的窗外与自己对视，却不被外面的景色干扰。

        直到章启程抽烟抽的舌头没了知觉，他才晃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在椅子里，浑身失去了力气。生活像一只巨大的手，拨弄着吊在章启程脖子后的线绳，章启程表演着自己的人生，那只大手放下的那刻，章启程的四肢和头颅立刻耷拉下来，失去了力量。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为何如此的坎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爱着魏丹，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魏丹这样的女子。

        夜里，车厢里的人们都睡熟了，章启程再次走到车厢的衔接处抽烟。衔接处的铁质翻盖烟盒已经失去了盖子，里面的烟头也插的满满，不能再承受任何一只烟蒂。章启程朝自己的烟盒里看了一眼，计算着自己回程路上隔多久抽一支。他睡不着，想着魏丹应该也是难熬的夜吧。

        黎明前的时光很难熬，章启程从车窗上只能看到自己的脸和眼睛，憔悴，空洞，没有生机。疲劳一直缠绕着他，烦乱的思绪也萦绕在头顶，互相争夺着章启程的控制权。这份折磨让章启程无比的焦虑，既不能睡去，也不知道前方在哪。车厢内像一个铁笼，将章启程苑囿在方寸之间，窗外的黑夜像蒙住了铁笼的黑布，完全遮住了光线。可怕的不是黑夜，可怕的是奔向未知的不确定性。章启程一直想要一个家，可以停靠在那里，有一个爱人，自己归家的时候爱人问自己累不累，饿不饿。而这对现在的章启程就像是人类对天堂的奢望，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不停向自己开火，章启程感到无助。他只希望快点天亮，天亮就可以到家了。可是到家后，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踏上去港城的列车。章启程厌恶不确定性，厌恶不安定的生活，厌恶自己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章启程终于回到了家中，虎虎依然活泼可爱的绕着自己转圈，趴在他的腿上咬着他衣服的一角。妈妈看着消瘦的章启程，有些心疼。姐姐回来了一趟，拿回了章启程去港城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四十的。章启程笑着跟妈妈说，包裹都不用打开直接可以带走了，妈妈擦着眼泪说去里面拿点钱带上。

        “我下午去送你，你姐跟车站的人打招呼了，让我可以跟着上车送你去岛城，从那里我送你上船，然后你要自己坐船去港城了，妈妈就不送你去了。”妈妈跟章启程说道。

        “那就别折腾了，你这么大老远去一趟干啥，再说你年纪大了，我也不放心。”章启程回复着。

        “去吧，我也这么久没见你了，跟儿子多待一会儿。你就别争了。”妈妈继续说道。

        章启程心底一阵难受，刚与魏丹分开见到家人，却接着又要与家人分开。妈妈抓紧做了一点饭让章启程吃，章启程一口都吃不下，一夜的不眠加上抽烟太多，让他总是想要恶心。他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坚持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我现在吃不下，等我去了船上再吃吧。”章启程安慰妈妈道。

        妈妈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这次回来，章启程在家里总共待了四个小时，见了姐姐一面，爸爸的面还没来得及见，就又踏上了征程。

        姐姐的朋友将妈妈一起送上了车，车朝着岛城的方向开去。这是一列老式的绿皮车，连空调都没有。在闷热的夏季，车厢里的汗味，臭脚丫子味儿遍布。还有泡面的味儿，各种小吃的味混杂，章启程的胃内一阵翻腾。好在姐姐的朋友将他们安排在卧铺车厢，列车员给他们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

        到达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将近六点。章启程快步的走向买船票的地方，确定好了船票，立刻又赶回了火车站买了妈妈返程的车票。章启程的船票是晚上8点的，而妈妈返程的火车票是凌晨5点的。这意味着妈妈要在章启程登船后，独自在火车站候车厅里呆到凌晨五点。

        章启程跟妈妈坐在候船的大厅里，想着自己没有给魏丹打电话报平安，心底多少有些不安。

        “你在想魏丹吗？”妈妈问道。

        “嗯。。。我没来得及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着急了。”章启程低头搓着自己手上的灰。一天的劳顿，让他的手有些粘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到了二姨家，及时报个平安，也给魏丹打个电话让人家放心。”妈妈也有些累，轻轻的说道。

        “妈，说实话，这次你不该跟着来，太累了，你还要在火车站靠一晚上才能上火车，我心里有些不忍。”章启程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

        “咳，我好久没见儿子了，我没事，明天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妈妈说着没事，章启程心里却很难受，他现在只想快点到达港城，到达那个未知，然后给家里给魏丹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

        登船的铃声响起的时候，章启程看到妈妈已经眯着眼打了盹，他看着疲累的妈妈不忍心叫她。而铃声惊醒了妈妈，妈妈立刻站了起来，说什么也要帮章启程拿一件行李。章启程拗不过她，只得默默的答应。

        穿过进入港口的大门，妈妈陪着章启程往船上走，时间充裕，妈妈将章启程送到了船舱，嘱咐了章启程后，才依依不舍的走向船舷准备下船。章启程跟着妈妈下了船，站在船边抽着烟，一遍遍的说着“快走吧，快走吧。”妈妈依然不舍的站在章启程面前，不舍得离开。一遍遍的嘱咐着他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包，到了后就给家里报平安，不用担心自己。

        舷梯收起之前，检票的船员喊着登船，章启程踩熄了烟蒂，回头看了看妈妈，向船上走去。站在船舷边，看着妈妈。朝妈妈挥挥手示意妈妈回去，妈妈也挥手示意。

        “回去吧，这里有风，你先去车站休息一下，我到了就给你电话。”章启程站在船边朝下面的妈妈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注意安全。。。”妈妈说完，挥了挥手，朝港外走去。

        章启程看着妈妈，海风吹着他来不及剪短的头发，夜里的海边已经有了凉意，章启程看着妈妈被风吹起的头发，一步三回头的朝港外走着。走两步回头挥挥手，走两步回头挥挥手，这让章启程心里很难受，他使劲忍着泪水，不让眼泪流下来。

        章启程点燃一支烟，港口的光线有些暗，而妈妈走出去的走廊有路灯，章启程看的很清晰。他看着妈妈背着自己的小包，走两步回头看一看，然后朝他挥挥手。章启程用夹着烟的手也朝妈妈挥挥手，海风吹乱了章启程的头发，他也顾不上捋顺，只是一味的朝着妈妈的方向挥手。直到妈妈走到港口的大门处，大门处外面的路灯更亮，章启程可以明显的看到妈妈。妈妈回转过身，朝着章启程的方向挥了挥手，章启程知道，妈妈已经看不清自己了，章启程拼命的挥手，想让妈妈看到自己。妈妈走出了港口的大门，消失在路灯下，章启程看着妈妈的倒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两行很热很热的泪，肆意的流淌。章启程没有抬手去擦，只是微微仰着头，不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他再次点燃一支烟，朝着空气吐出一口气，烟被海风快速的吹乱，烟头的火焰也被吹的忽明忽暗。

        船移动了，一声巨大的汽笛声响起，让章启程心中一惊。周围的人都像是经常坐船的人一样，谈笑风生。章启程看了看周围的人，并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年轻人。有的趴在船舷边看着港口，有的同样在抽烟，烟头的光忽明忽暗的映出他们的面孔。有的在船的甲板上溜达散步，一切都像日常中的生活一样正常。只有章启程，心底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他有些后悔踏上这艘船，想着妈妈在港口大门口最后那个挥手的身影，想着魏丹蹲在地上抽动的肩膀，他心底抽动，一阵无助。他想蹲在甲板上，可是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懦弱，只能咬着牙硬撑着站着。他想起给魏丹打电话，他走向了甲板的上一层，找到一间办公室一样的所在，问里面忙碌的船员，有没有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有卫星电话，20元一分钟。章启程将电话簿放回了口袋，走向了船头。

        既然要奔向前方，那就去船的最前方，黑夜笼罩在大海上，海面反射着月光。风没有掀起浪头，只有些碎波将月光反射，一块一块的跳动着，映入章启程的眼帘。在船头很远很远的前方仿佛没有那么暗，奇形怪状的云被什么光线反射，像是黑暗的幕布边上，一盏微微的台灯，指引着方向。海风拂过章启程的头发，章启程想着明早的太阳升起，那也许将是更新的一天，章启程跟自己说，既然未知在前方，那就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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