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四章江船行救3
云宜和祁珏水性俱是不凡,不一会儿便潜至最后一艘官船附近。两人浮出水面,云宜指了指船尾方向,祁珏会意,悄悄游去。
当日云宜送崔素莹登船,刻意送进了船舱,知道她在船尾最末一间房。
她游到船尾观望,见船上并无动静,伸手攀船。祁珏奋力托举,云宜翻上船去,擦了擦脸上的水回头看。祁珏冲她点一点头,示意按计划行事,她上船救人,自己在水中接应。
时已三更,满船寂静,守卫的兵士皆已睡去。云宜压低身子蹑足而行,见一处窗棂微光闪烁,正是崔素莹船上住所,不觉暗呼菩萨保佑,她竟还未睡,如此便好办得多。
云宜潜身窗下,伸手在窗棂上轻弹一下。等了片刻,里面并无动静,复伸出手去轻弹两下。才缩回手来,窗子忽而轻开了一条细缝,只听里面极低的声音问:“谁?”
“我。”她亦极低的声音答。
窗子慢慢打开,崔素莹悄悄向外张望。云宜站起身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崔素莹如入梦境,刚才听得声响,以为风动窗棂,谁知竟会是云宜。她惊喜之下,差点呼喊出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无措相望。
当日云宜在碧云楼上告之会于去南京的途中设法相救,她虽将信将疑,但自登船之日起宁可白日睡觉,夜晚亦要保持清醒。只船行数日,动静全无,也就渐渐绝望。
崔素莹惊喜交加,又踌躇如何才能出来。房门被锁,窗户纵能向外开启,窗棂上却钉了木条。
她用力去扯那木条,怎奈身单力薄,木条纹丝不动。她着急地去看云宜,云宜冲她摇摇手,指了指窗内桌上的灯火。崔素莹会意,忙取了来,见云宜手中已攥好一物,凝神细瞧,竟是一把篆刻用的刻刀。
崔素莹满目疑惑,云宜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刻刀晃了晃,就着灯火便去起那木条上的铁钉。
诗、书、画、印,乃是文人画的要素。云康书画佳绝,在金石篆刻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云宜自学画之日起就跟着他学刻印,久之亦爱而成癖,一把刻刀、一方印石几不离身。
刻刀的刀刃与一般的刀具不同,平口斜薄,用来起钉子倒也趁手。云宜虽是女子,手上却有些力道。想当年她苦练书法篆刻,不知捏坏了多少支笔,刻完了多少筐山石。
起了铁钉,将封窗户的木条尽数拆除,崔素莹踩着凳子从窗口慢慢爬出,云宜随手将窗子轻轻合上。
她拉着崔素莹蹑手蹑脚走到船尾,见祁珏正在水中仰着头巴巴地向船上张望,高兴地向他挥了挥手,悄无声息下到水里。
崔素莹扒着船舷,看着滔滔江水不知如何是好。云宜知她不会水,摆手让她不要害怕,先下来再说。
崔素莹知道此时不能耽搁,遂暗自咬牙,哆哆嗦嗦跨坐上船舷,望一眼波澜涌动的漆黑江面,窒息之感扑面而来。
她深吸了口气,闭起眼下到水中,便觉一阵冰冷瞬间漫上脖间。她惊骇至极,睁开眼不及呼喊,已被人仰面一把托住颈项。
“不必惊慌,放松便好,若是害怕就别睁眼。”祁珏在她耳边轻声道。
崔素莹复闭起眼睛,止不住心头鹿撞。她强压惊慌,照着祁珏所说努力放松,慢慢有所适应。
耳边水流轻响,她睁眼看江雾渐散,头顶如深色幕布的苍穹中,一轮明月露出层云。微微侧首,见云宜和祁珏正一左一右托举着她奋力前游,想到自己竟能脱困牢笼,顷刻间泪满双颊。
云宜见她流泪,一边划水一边安慰道:“崔姐姐,你别怕,保证淹不到你。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见到我张世兄了。”
崔素莹闻言哽咽:“你们这般冒死相救,叫我何以为报?”
云宜暗想要啥回报,只要那个迂傻书生不再对着自己寻死觅活就好。她猛吸了口气,和祁珏两人架着崔素莹闷头游水,竭力前行,终于到了芦苇荡口。
云宜和祁珏拨开芦苇丛,曲曲折折往里游去。渐至纵深较开阔处,见张晋正扒着船舷目不转睛地向外望,看见他们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两人奋力将崔素莹托举上船,张晋赶忙扶住,凝望之下,抱头痛哭。
云宜此时顿觉力尽,扶着船舷喘个不停。祁珏托着她上船,自己也翻身入船一阵粗喘。这江里来来回回游了半圈,又担惊受怕带着个不会水的大活人,可真是费劲。
云宜喘定,见张晋兀自抱着崔素莹掉眼泪,推了推他,道:“世兄,哭够了没?没哭够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快让崔姐姐把湿衣服换掉,我们赶紧走吧!”
张晋这才缓过神来,忙拿出准备好的干净衣衫让崔素莹换上。云宜和祁珏也各自躲在芦苇荡中换了衣服。
官船上发现崔素莹逃跑是早晚的事,继续走水路太危险,祁珏和云宜一致认为应该弃舟登岸。
祁珏将船划到岸边,四人收拾了船上之物爬上岸去。走出几步,便听江中隐有喧闹之声。回头看,那官船已灯火通明,想必是发现了情况。
云宜道:“快些走,赣王府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际曙色微明,举目四望,道路一侧是大江,一侧则是连绵的青山。
云宜觉得四个人这样走在大道上太过显眼,往山里躲藏才较安全。祁珏赞同,遂领着众人进山。
云宜和祁珏长在山间,攀岩爬壁驾轻就熟。张晋自小生活于苏城,少走山路,崔素莹养在深闺,山行更是步履艰难。
张晋搀扶着崔素莹落在后面,云宜和祁珏不得不时时停下等候。云宜不禁皱眉,祁珏见状,犹豫着对张晋和崔素莹说:“张公子若不介意,我背着崔姑娘走可好?”
张晋揉着已是酸痛的膝盖,尴尬道:“要背也是我来背,怎好劳累祁兄?”
“你自己走稳就不错了。”云宜嗤他一声,拉着崔素莹道:“崔姐姐,事急从权,让我祁师兄背着你走吧。”
这紧要时节自是顾不上男女之嫌,崔素莹红着脸答应,祁珏蹲下身来背起她,行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晌午时分一行人已至山腰,祁珏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张晋撑着腰连连摆手说实在走不动了。
云宜也是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山石上,擦着汗说:“停下歇歇吧。”
张晋扶着崔素莹从祁珏背上下来,连连作揖道:“世妹,祁兄,都是我连累你们。大恩若此,张晋没齿不忘。”
祁珏一边擦汗,一边微笑摆手:“张公子言重。”
云宜看着张晋唯唯诺诺迂酸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自己怎么就随着他搅了这趟浑水,落到如今好似劫人越货被官府追拿的女贼一般。低头细思,这边赣王爷,那厢平江侯,父亲杳然无踪,无端却多出个金龟婿。也罢,反正是流年不利,债多不愁。
云宜从包裹里拿出些干粮递于众人,崔素莹吃了一口便猛地咳个不停。张晋手忙脚乱在她背上轻拍,又打开水囊凑到她嘴边。崔素莹喝些水,才将那噎住的干粮送下去。
云宜望着从小娇生惯养的两人,不免心下唏嘘。随身携带的干粮吃了这顿便所剩无几,水囊里的水也差不多喝完了,这山上满目青翠,但并无野果山泉能用来充饥解渴,山中虽可藏身,却非久留之地。
祁珏吃了一张面饼,山风已将他湿透的衣衫吹得半干,脸上的汗水虽被擦尽,面颊仍泛着红扑扑的颜色。云宜看他那模样,不觉道:“做了这许久翩翩佳公子,今日又做回山野村夫了?”
祁珏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一笑不答,心中想起和云宜小时候的光景。
那时孩童天性,两人习书临画之余便是贪玩。上山采野果,下水摸鱼虾,每每都是日落西山,被云康一手一个拎将回去。但从他懂事,知道自己是云康收养的孩子,便一日比一日小心谨慎。弱冠之际,束发执扇,一袭青衫,更是年少沉稳。刚才为了背崔素莹,他卷袖撩衣别于腰间,山路崎岖,磕磕绊绊,汗湿重衫,自是灰头土脸如山野村夫了。此番救人虽则辛苦,可护卫在云宜身边,陪她做想做之事,已然成了他的习惯。
祁珏站起身来,放下别在腰间的衣摆,拿出扇子挥洒几下:“宜儿,有这打趣的工夫,不如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云宜似被这一句话戳到痛处,皱眉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转头问张晋:“世兄,你们打算如何?”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走了这许久,他们也没追来,此地荒山野岭,只怕夜里更是瘆人,不如下山去吧。”
云宜叹口气:“世兄,我想你大概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了吧。”
张晋细思极恐:“世妹,你是说……”
云宜冲他点头:“以后你和崔姐姐都要小心。如果想下山,也得先躲一阵,等赣王府的人去远了才好。现在,你还是扶着崔姐姐,我们再往山上走走,最好能寻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
张晋期期艾艾地点头,扶起崔素莹,一行人收拾了东西继续前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在天黑之时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大,但洞口有高树藤蔓遮挡缠绕,甚是隐蔽。
几人进得洞去,放下行囊,正自庆幸今晚终有遮风挡雨栖身之地,忽听远处隐约有人声渐起。
云宜跑出洞去瞭望,只见山下火光点点,无以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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