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六章宝刀金错3
牧民的生活总是流浪不定,时而有烈日酷暑,时而有冰天雪地,时而也有饥寒交迫。
他跟着额吉相依为命,只是这相依为命的日子终结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一群盗匪飞马而来,凶神恶煞般抢夺他们的牛羊。他们抢了牛羊,还要去抢他的额吉。
他发疯般冲过去,张嘴一口咬住拖着额吉的凶恶男人的腿。那人吃痛,向他挥落手中的马刀。千钧一发,额吉奋力从盗匪手中挣脱,纵身扑向他。她将他紧紧护在身下,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刀。盗匪余怒未消,又一刀扎向她后心,抓了两只白羊,上马而去。
他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了满脸,眼前鲜红模糊成一片。血从额吉的胸前汩汩而出,他吓得慌忙用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越来越多的鲜血漫过他的小手,滴落在绿色的草丛里。
他哭着大声喊额吉,额吉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他不甚明白的话语。她说她其实不是他的额吉,他的额吉早已去了遥远的地方,如今她正可去找寻。
他永远记得那个草原上的黄昏,总觉得那一天的夕阳是被额吉的鲜血染红。
他记住了额吉最后一句话,要他去长城的那一边找他的阿爸。长城的那一边,成了他小小年纪里唯一的期盼和目标。
他开始跟着牧民们流浪,那些大叔大娘见他孤苦无依,常常轮流照顾他。
他依然温饱不定,但也在艰难的岁月里顽强成长。牧民们带着牛羊去深山转场,而他要去寻他的阿爸。八岁那年,他终于混迹在一个波斯商队中,进了嘉峪关。
他不知道长城的那一边竟如此广大,比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万里无垠的沙漠更是横无际涯。他也不知道长城的那一边这样纷繁复杂,他该去何处寻找他的阿爸。
他漫无目的跟着商队跋山涉水,四处游走。春去秋来,流光倏忽,他已经和那些波斯商人混得熟稔,小小年纪做起生意也像模像样。商队在江南的一个古城里卖光了最后的货物准备返回,他却在那富庶繁华的地方落下脚来。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在那江南的古城,他的阿爸找到了他。
他站在平江侯府厅堂上的时候一脸茫然。面前的男子说是他的父亲,他木讷地尚未张口,内堂又走出一个妇人,搂住了他泪落衣襟。
男子是因战功封爵的平江侯,妇人是他的发妻,而他是平江侯流落在外的唯一子嗣。只因府中一犯错被罚的恶奴怀恨在心,便趁平江侯在外征战之际,将尚在襁褓的他偷盗而去。他们竭尽全力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他,他身上的那把金错刀是最好的凭证。
他记得四十多岁的英武男子将他一直藏在身上的小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口中禁不住低喃:“没错,是它,就是它。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那日之后,他便在平江侯府住下。
许是为了弥补失去他的几年时光,夫妇俩对他百般呵护,诸多关心。他慢慢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只有自己的父母才会对他有那样深切热烈的疼爱吧。
但总有一些疑惑没有解开。
比如他被偷盗出府时尚在襁褓,如何会有金错刀随身作为信物?比如他最初记忆中的额吉又是谁,和那恶奴有何关联?比如母亲明明就在父亲身边,为什么替他挡下致命一刀的额吉说他嫡亲的娘去了遥远的地方?
他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问个明白,但看父母讳莫如深,也就渐渐不再提起。
总之,他所有的苦难都终结在与亲生父母重逢的一刻。这以后,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长成英俊少年,又蒙皇恩浩荡承袭了平江侯的爵位。
“请问可汗,那少年汉将彼时多大年纪?”荀予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那一年忽兰姑姑十九岁,他么,也就二十出头吧。”马哈木欢想了想道。
荀予佑暗吁了一口气,摇头说:“那此事应与家父无关,可汗岂能只凭一把小刀牵强附会。”
“牵强附会?”马哈木花冷冷一笑,将金错刀递还给他,“不只凭这一把金错刀,还有你微笑的样子,眉眼的神情,简直就是姑姑当年的模样。我再问你,你初来乍到,何以对此间的饮食起居如此适应?只因你是姑姑的孩子,身上有一半我们瓦剌的血统。”
马哈木欢一岁丧母,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母亲就是美丽温柔的姑姑忽兰。姑姑喂他吃饭,陪他玩耍,哼好听的小曲儿哄他入睡……他成天跟在姑姑身边形影不离,他喜欢看姑姑的笑脸美得像草原上盛开的金莲花。姑姑叫他“欢哥”,说他给她带来了欢乐。姑姑带着他骑马,驰骋在广阔无际的草原。姑姑一直便是那么快乐,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姑姑手里有了一把金光灿灿的小刀。从此,姑姑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
他很喜欢那把漂亮的小刀,却不喜欢姑姑握着小刀呆呆出神、终而落泪的样子。他从姑姑手里拿了小刀,握在自己的小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他见过阿爸的蒙古刀,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金刀。他将刀藏进自己的衣袍,听姑姑柔柔的声音说:“姑姑知道欢哥喜欢这个,可是这个不能给你。因为这是……姑父留下的东西,要给姑姑和姑父的孩子。”
他彼时完全听不懂姑姑的话,但后来发生的事让渐渐长大的他慢慢明白了一切。那个浑身是血躺在马房里的青年男子、那把小小的金错刀、姑姑的欢笑与悲伤……串联成章,最终都因为姑姑的消失而成为他心中永久的芥蒂和瓦剌举国不可触及的隐秘。
“这绝不可能。”荀予佑接过刀来摇一摇头,“家父彼时已过而立之年,天下自有相像之人,亦或许真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金错宝刀。”
马哈木欢闻言沉吟:“可天下又哪有如此相似的笑容和神情呢?”
那个初见的微笑,荀予佑不经意间的种种神情,分明就是当年忽兰姑姑的模样。脑中灵光忽闪,他抬眸道:“莫非,莫非令尊……其实并不是侯爷的亲生父亲。”
荀予佑听闻,暗思这瓦剌可汗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先是话里有话隐说他是父亲与忽兰公主的私生子,现在竟开始怀疑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
昔日父亲随成帝四处征战,若曾受伤被俘与那瓦剌公主有一段露水姻缘,倒非绝无可能,可论及年龄却怎么也对不上。况且,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何要派人四处寻觅自己多年。只此两点,他就不能相信这无法自圆其说的故事。
马哈木欢见荀予佑摇头,知其并不相信。说实话,便是他也不能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姑姑的那个孩子,是他从未谋面的表弟。
他不觉长叹:“你们汉人说‘假做真时真亦假’,但真相总有昭然若揭之时。”
也许一个笑容、一种表情和一把小刀,的确不能判定这远方的来客就是姑姑的骨血至亲。但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那种本能的亲厚和牵挂,却让他不能不揣测遐想,怦然心动。
一时帐中无声,二人各陷沉思。
“大汗……”有人进帐在马哈木欢耳边禀告。
马哈木欢蹙眉:“带进来吧”
荀予佑起身告辞,心里还想着适才所言。走到门口,正欲迈步出帐,忽听帐外有人道:“你们不要拉拉扯扯,姑娘自己会走!”
荀予佑听那声音不觉顿步,才侧身闪过一边,已有人带着几个女子进得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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