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十六章奇策围城1
荀瞻濠攻占九江,稍作休整即率军顺长江而下,沿途百姓抛家别舍,仓皇奔逃。
一向安宁的苏州城也人心惶惶,闭门罢市,百业萧条。人们议论纷纷,担心叛军是否会打进城里来。
荀予佑连日不着府邸,云宜想这当口他哪还有心思去寻人,踟蹰着是否要回云庐。
她跑去找薛士桢商量,薛士桢神色凝重,道:“赣王叛逆,不知侯爷会如何应对?”
云宜冷哼:“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朝廷之事,原不是我们小老百姓管得的。”
“兵火陡起,生灵涂炭,江南恐要首当其冲。”薛士桢叹息。
“我早看那赣王不是什么好人。”云宜嗤之以鼻,“王侯贵胄可有几个是好的,便是他荀予佑,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薛士桢道:“虽肉食者谋之,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必师妹亦不会无动于衷。”
“好一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身后传来赞叹,两人回头,见荀予佑戎衣轻甲走进门来。
云宜从未见他如此装束,只觉眼前一亮。这般轩昂气度,英俊模样,确乃人中龙凤。但想他骗自己于股掌,心结已成,便没好气地低哼一声,别过头去。
薛士桢忙躬身行礼,荀予佑道:“薛公子不必多礼,若得空,今晚请来一叙。”
云宜心中暗哂,这两人倒是对眼,一个想去,一个相请。愈思愈是生气,遂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薛士桢见荀予佑终是尴尬,忙打圆场,道:“师妹是担心先生安危,故而心情不好,还请侯爷见谅。”
他曾听云宜说起荀予佑之事,知她那时敬他如兄长,而今却恨似冤家。两人实有婚约,云宜偏爱祁珏,自己夹杂其间,未免也是犯难。
荀予佑苦笑:“她还在怀疑我藏了先生和祁公子吗?”
薛士桢劝道:“清者自清,侯爷不必挂心。如今国事为重,师妹亦不是不明轻重缓急之人。”
荀予佑摇头:“寻人之事,我一日不曾懈怠,怕只怕……他们已不在苏城。”
“侯爷此言何意?”薛士桢疑惑。
“这些日子我派人将苏州城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若他们还在此处,不可能找不到。”荀予佑道。
“那可还有其他线索?”薛士桢问。
不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只是寻根溯源,怕是要面临最坏的设想。
荀予佑轻叹一声:“晚些时候我们再详谈。”
他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实在是疲累至极。
薛士桢忙拱手告退。
荀予佑回到房中,卸甲洗漱,换上轻便衣衫,倚榻小睡片刻,起来用过晚膳才觉恢复了些精神。正聚精会神铺展在桌上的地图,门外禀告薛士桢求见,他忙道一声请。
薛士桢须臾而进,上前深施一礼,却被荀予佑一把挽住,说:“薛公子不必多礼。”
薛士桢恭声道:“礼不可废,怎敢对侯爷不敬。”
荀予佑呵呵一笑,拉着他坐下。
香茗送上,两人各自端起慢饮。荀予佑的目光穿过热气氤氲,停驻在薛士桢脸上。
薛士桢察觉,颇不自在地放下杯盏,问:“侯爷是看我哪里不对吗?”
“不知为何,我于薛公子总有似曾相识之感。”想起云宜第一次与他说起薛士桢的情形,自己竟也有这般感觉。
薛士桢道:“侯爷君子仁心,叫人如沐春风,士桢亦有同感。”
荀予佑摆手:“薛公子谦逊谨慎,急公好义,才是真正君子。”
薛士桢听闻,忙起身复施一礼:“侯爷高看,愧不敢当。”
两人又寒暄几句,荀予佑忽而叹息:“难得你们府中小住,本当悠然畅叙,怎知战事陡起,国祚甫艰。”
薛士桢低眉拱手:“侯爷为国事操劳,原不该多有打扰……只今日即便不得相邀,我也想冒昧进见。”
“哦?”荀予佑看他一眼,“是有何事?”
薛士桢些许尴尬,道:“士桢斗胆,开门见山,不知侯爷于赣王叛逆有何打算?”
按理,这实在轮不到他问,见荀予佑不语,忙复起身拱手:“请侯爷恕我身为寒士,却有牵系家国之心。”
荀予佑点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日相邀,便只为你这一句话。冰炭岂同炉,我亦不妨直言告之。”
薛士桢闻言欣喜:“侯爷忠肃臣子,必然与那以忠君之名发不义之兵、挑起战乱荼毒生灵的逆贼泾渭分明。只不知侯爷是预备据城固守,还是率师勤王以平叛逆?”
荀予佑望之不答,反问:“你认为我该如何是好呢?”
薛士桢沉默片刻:“苏城乃侯爷封邑之地,侯爷自不愿其落入贼手,只据城固守又无异坐以待毙。”
荀予佑眉梢微动,听他继续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苏城富庶,必遭垂涎。就算一时鞭长莫及,他日亦难免战火荼毒。到那时只怕孤城无援,城亡与亡……侯爷应该知道昔日东吴王和太/祖皇帝在苏城的那一仗吧。”
荀予佑自然知道。
彼时苏城尚称平江,太/祖皇帝开国,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东吴王富甲一方,据苏城以抗。平江一役,双方攻守争夺达八月之久,终以东吴王城破身死作结。若叛军势如破竹横扫江南,苏州难免不在其觊觎之中。孤城独守一隅,终究撑不了多久。
荀予佑沉吟:“你认为现在叛军会如何动向?”
薛士桢想了想,道:“虎踞龙盘,王气之地。”
“南京?”荀予佑抬眸看他。
薛士桢点头:“他们想一时北上攻取京师是极困难的,但沿江而下去南京却容易得多。南京是太/祖皇帝开国登基之地、埋骨之所,今朝之陪都,背山面水,王气所在。若赣王攻下南京,据城称帝,其势可与朝廷隔江对峙,分庭抗礼。”
荀予佑不语,薛士桢继续道:“若如此,则不仅荼毒江南,更分裂家国,天下百姓哪还有安乐日子可过?所以,窃以为侯爷不能留守苏城,而应即刻率军驰援金陵,南京绝不可失。”
荀予佑看薛士桢的眼光里有了更多的赞意,长叹道:“赣王若有问鼎中原之意,南京乃必取之地。叛军一日攻下九江,实力不可小觑。但南京兵部尚有数万人马,攻城不易。我若带兵驰援,双方胶着,难免旷日持久。战火突起,涂害生灵,死伤恐难以计数,且不知我军胜算几何。”
“那侯爷的意思是……”
荀予佑复看一眼薛士桢,他留给自己最初的印象,除了莫名的熟稔,还是稳重可信、敏于事而慎于言的恂恂君子,如今更有十分的欣赏和信任。
荀予佑踱步到桌前,向他招了招手。薛士桢走上前去,只见铺展于案的那一幅长卷上朱红圈点,标记鲜明。
荀予佑伸手指在图上一处:“这里是安庆,探报叛军很快就会兵临安庆城下。”
“安庆是南京上游门户,叛军若攻取安庆,南京恰如探囊取物。”薛士桢看着地图说。
“所以安庆不能失。”荀予佑道。
“侯爷是要领兵去安庆吗?”
荀予佑摇头:“南康、九江已在赣王手中,救援安庆,若荀瞻濠掉头来攻,叛军兵马前后夹击,我们就很被动。且去安庆何异于去南京?”
“那侯爷是要……”
荀予佑将手指向图上的另一处,薛士桢望之吃惊,道:“侯爷是要去洪都?”
荀予佑点头:“荀瞻濠倾巢而出,洪都必定空虚。若是绕道其后,出其不意,攻其巢穴,等他率兵回救,安庆和南京之围便不救自解。”
薛士桢觉得这真是一个奇策。荀瞻濠应该料不到他一路进取,竟会有人长途奔袭去端他的老窝。只是……若其不回救洪都,而是一意攻下安庆,直取南京呢?
薛士桢抬头看荀予佑,蹙眉相问。
荀予佑亦是蹙眉。这确实是可能存在的变数,但万事岂能尽料,赌得便是荀瞻濠难舍其根基之地。只要他回救洪都,自己就可设法将其一举剿灭在江西境内,以最小的代价阻止战火蔓延全国。
“侯爷,莫如对洪都城围而不攻,攻而不下。”薛士桢忽而道,“若洪都被攻下,只怕他们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全力攻取安庆和南京。侯爷不如大造声势,以逸待劳,围点打援,一举歼敌。”
“围而不攻,攻而不下?”荀予佑以手拍案,“说得好!只要洪都不攻陷,赣王回兵救援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薛士桢谦逊:“士桢妄议,叫侯爷见笑了。”
荀予佑深视他:“薛公子见识不凡,实乃国家栋梁,不知可愿出仕朝廷?”
薛士桢拱手:“闲云野鹤之辈,辜负侯爷美意。”
荀予佑知云庐风骨,大抵无意官场。但如此才干之人不出仕朝廷,也是国家的损失。
“侯爷预备何时出兵?”薛士桢转换话题。
荀予佑直言:“这几日我便是忙于募军操练,苏常兵马已集结完毕,只等松江府军队到齐。”
薛士桢忧虑:“赶赴洪都尚需时日,不知安庆能否坚持得住?”
“安庆知府耿直忠毅,必能坚守城池。荀瞻濠想攻下安庆没那么容易,倒是……”荀予佑沉吟不语。
薛士桢循着他的目光,看见地图上方几处朱红标记,道:“侯爷是忧虑京师的安危吗?”
荀予佑颔首:“其实我更担心蒙古诸部乘机而入,到时只怕烽烟四起,南北难顾!”
“那侯爷可有对策?”
“而今之计,对蒙古诸部只宜安抚。只要北部边防稳固,一来京师无恙,二来也可专心抵御叛军。”
“那就请朝廷尽快遣使前往斡旋。”
“这并非易事。”荀予佑神色凝重,“鞑靼陈兵关外,瓦剌敌友难辨,兀良哈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出使之人不仅要机智聪慧、能言善辩,更须丹心许国、胆识过人。一时之间,这忠勇智士,倒无上佳人选。”
“请问侯爷,若非朝廷之人可否为此使者?”薛士桢道。
荀予佑望之双目灼灼:“薛公子言下之意是……”
“侯爷若信得过我,请举荐士桢前往。我虽文士,但自信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平叛卫国,皇上许我便宜行事。只是出使塞外,山重水远尚在其次,更有危机四伏,吉凶难卜。”
“苟为国事计,士桢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侯爷不用担心,我虽非猛士,却有一颗勇者之心。”
“好。”荀予佑伸手抚上薛士桢肩头,惺惺相惜,“事在眉睫,你就带着皇上御赐我的金剑为凭出使蒙古,若到了瓦剌……”他思索片刻,取出随身一枚玉印,“就将此交于那瓦剌可汗,我再修书一封,他应该不会为难你。另外,我会派一队侍卫护送你前去。”
“多谢侯爷。”薛士桢躬身施礼。
“是我替朝廷和天下百姓感谢薛兄。”荀予佑一把挽住他,径自换了称呼以表敬意。
“侯爷如此,我愧不敢当。”薛士桢复拱手。忽想起自己走后只留云宜一人,不禁有些担忧。转念想有荀予佑在,自当无事,却仍殷殷相嘱:“云师妹就烦请侯爷多加照顾。”
荀予佑点头,望着他道:“薛兄此去,什么都能谈,只两样不可。”
“请侯爷明示。”
“只要蒙古诸部按兵不动,一切皆可商榷,只国体尊严和江山版图不能谈。这是底线,薛兄切记。”荀予佑一字一顿道,“版图尚能明确,这国体尊严么,薛兄善为尺度。”
薛士桢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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