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十七章郡马其人2

云宜心神恍惚，日日站在营帐外远望洪都城楼，恨不得要将那城门望穿。她甚至期望荀予佑能立即率军攻进城去，好让她去找祁珏问个明白。

        荀予佑看在眼里，有心劝慰，又觉言语苍白无力。他担心云宜使起性子不管不顾，遂派人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日，云宜才支走了“保护”她的两个兵士，一个人在营帐附近闲逛，望着眼前江河似练，刹那灵犀闪过。

        她记得洪都的诸多城门中还有一处水城门。那时，她和薛士桢来洪都找祈珏，船行至西门码头之前经过一分岔河道，河道不宽，纵深处便似有一个不显眼的水关。

        她霎时有些热血沸腾，凭着记忆一路寻去，果然在距西门不远处的弯折河道里，发现了掩映在垂垂枯藤间的那一处水关。

        云宜潜身于杂草丛中眺望，此地偏僻，城楼上并无重兵把守，且这一处水关竟只有一道铁栅阻隔内外。

        云宜暗吁了一口气，庆幸这里只设铁栅而没有闸门，不然，没有城上的绞关石开启，任你铜头铁臂，休想进入。

        她心头欢喜，细看又不禁愁上眉梢。这水关虽只一道栅门，但那根根竖立排列着的铁条着实粗大紧密，即使再瘦小的身躯也无法从其间通过。

        可望不可即，眼前才见的一丝希望亦化为乌有。

        云宜恨恨然，手中抓着的枯枝应声而断。她望着断在手里的枝条失了一会儿神，忽地就有了一个连自己也觉得是突发奇想不知可否的办法。

        云宜回到中军帐的时候，帐中寂静空无一人，荀予佑不知去了哪里。

        难得机会恰好，她在帐中一阵寻觅。待她半蹲在兵器架旁，一件件仔细挑选，身后蓦然有人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吓得脚一软，整个人差点跌撞到兵器架上。扶住架子回头看，见荀予佑正立在她身后。

        这人难道是属猫的，总这般悄无声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又想吓死人啊？”她长喘一口气说。

        荀予佑笑道：“光天化日，中军大帐，有什么好怕的？我来一会儿了，是你太过专心不察而已。”

        云宜瞪他一眼，立起身来。许是蹲得久了，起身时眼前发黑，脚下趔趄。荀予佑忙伸手去扶，云宜站稳身躯定了定神，抬手拂去搀扶住自己的手。

        荀予佑讪讪道：“你在找什么？”

        云宜一时有被人窥破隐秘的尴尬，心头暗恼，反唇相讥：“和你明说也无妨，省得你以为我要偷你东西。”

        “云姑娘言重，我不过是有些好奇。我寻你许久，不想你竟在这里。”

        “你寻我作什么？”

        “行军作战，不比家中太平，故而时时担心姑娘安危。”

        云宜闻听，灵机一动接口道：“对啊，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一件防身的兵器。虽然我是女子亦不擅武，可非常之期，有总比没有好吧。”

        “嗯。”荀予佑点头，“那你找到了没有？”

        云宜撇嘴：“你自己看嘛，这架子上都是长兵器，重且不趁手，拿着都费劲，如何用来防身？”

        荀予佑道：“这些都是军中常用的兵器，你非习武之人，自然是没什么用。”

        “可，可有短小精悍……又切玉断金、削铁如泥的那种？”云宜望着他问。

        “云姑娘是说锋利的匕首抑或短剑？”

        “有没有？”

        荀予佑见她两眸放光，想她不是一般能安坐房中的女子，自己又无法时时在旁看护，倒还真该给她配一防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有还是没有啊？”云宜催问。

        “有。”荀予佑解了身上的披风掷在架上，伸手在腰间解下一柄短剑递给她。

        云宜接在手中，那短剑着实有些分量，却不显笨重。她拔剑出鞘，见剑身比一般的匕首略长几寸，剑脊凸起笔直如线，两侧剑刃细薄若纸，前锋收窄似锥尖，通体乌光暗哑泛着金属光芒。柱形剑柄上饰有琉璃卷云纹，剑身近剑格处镌刻两个细小篆字，细看竟是“鱼肠”二字。

        她目瞪口呆，拿着短剑结巴道：“这，这，这难道就是昔日欧冶子用赤堇之锡、若耶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所制五剑之一的鱼肠剑吗？就是专诸擘鱼以刺吴王僚，连透三重铁甲一击毙之的那柄鱼肠剑吗？据传此剑后来陪葬在阖闾墓中，你，你……把虎丘剑池给挖了？”

        荀予佑闻言怔愣，望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云姑娘是说书听多了吧。”

        云宜睨他一眼，复将那剑细细观看，喃喃道：“也是。昔日勾践、嬴政、孙权等俱挖之不得……这‘鱼肠’二字是小篆，春秋时还没这种字体呢。”

        荀予佑道：“这不过是借名而制，以示其小巧锋利罢了。此乃先帝赐予家父，家父又给了我，虽称不上削铁如泥，亦是锋利无比。”

        原来是先皇御赐之物，那肯定非同一般，从前怎么没注意他身上有这样一柄短剑，云宜想。

        荀予佑似看出她心头所思，一笑道：“这剑原本束之高阁，此次行军我才佩携在身。云姑娘若不嫌弃，就赠予你防身吧。”

        云宜想他倒是大方，御赐之物竟随意相送，也不推辞，只道：“如此，多谢……我可以一试锋芒吗？”

        “送与你便是你的了。”荀予佑说。

        云宜握剑四顾，对着那兵器架用力挥下。“当”的一声脆响，铁架上立时豁开一道细缝，果然锋利之极。

        云宜很是满意，还剑入鞘，转身欲走。荀予佑唤住她道：“你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一起用些晚膳。”

        莫非适才他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响，云宜暗思。好歹也得了人家一件东西，在哪里吃饭不是吃饭，行，就一起吧。

        云宜默然以应，荀予佑很是高兴。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军行简朴，主帅餐食亦不过两荤两素外加米饭，且军中有令不得饮酒。

        云宜有自己的小帐住，从不与荀予佑同餐。如今与他对坐而食，甚不习惯。只她实在有些饿，也就不客气地捧碗便吃。

        荀予佑默默看着她埋头吃饭，心中生出无限宠溺，极自然地夹了两片酱牛肉放进她碗中。

        云宜微愣之下和饭吃了，抬头见荀予佑只顾斟茶自饮，问：“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你多吃点，看你这两日瘦得厉害。”

        荀予佑想若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他们能日日如此同桌而食，该是多么叫人向往之事。他心疼云宜日益消瘦，也知她对祈珏的感情，总担心她会做出自己所料不及之事。适才在营中遍寻她不着，他表面不动声色，心头早已火急火燎。回到帐中看见她的刹那，一瞬心情明媚灿烂。知她要寻一把防身的兵器，便毫不犹豫将御赐之物相赠。见她眉宇舒展，他心头更是高兴，留她一起晚饭，不想她竟也答应。他喜欢她颇为豪爽的个性，虽然有时候那快言快语噎得他着实难受，但他并不介意。他庆幸两人之间已有婚约，终归是要奔着那个目标去，就算慢一些，再慢一些，又有何妨？

        云宜见荀予佑依是不动碗筷，只一杯清茶慢饮，心头竟生出些许愧意。当初自己怒冲冲跑去平江侯府兴师问罪，岂知真是冤枉了他。如果不论婚姻之事，荀予佑对她绝对是帮助多过困扰。就算论起婚姻之事，也是有媒有聘兼有父命。云康凛然傲骨，不近王侯，对荀予佑却信任有加。而看他一贯做派，应该亦不会强人所难。他一腔热血，爱国为民，可惜自己心中唯有祈珏，对于他则未免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她将碗里的饭菜吃尽，见荀予佑兀自独饮，便往自己的杯中也倒了茶水，举杯道：“云宜平日言语多有得罪，今日以茶代酒敬……侯爷，望侯爷见谅。”

        荀予佑冷不防她以茶相敬，一时欣喜，险些碰翻面前才倒好的一杯水。忙执了杯，道：“云姑娘不必如此相称，叫我名字就好。若我有让你不悦之处，望你海涵。”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饮尽。

        云宜放下杯子，起身欲走。荀予佑说：“你且等等。”

        得了剑，吃了饭，喝了茶，云宜不知荀予佑还唤住她作甚。只见他取了一件锦袍，亲手替她披上，温言道：“入夜寒冷，小心着凉。”

        云宜心头一暖，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拢紧了袍子，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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