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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二十六章千里江山1


云宜静坐殿中,肩上忽而一暖。侧首见是荀予佑,忙欲起身。

        轻按肩头的双手稍稍用力,将她固定在椅中。待那手离开,云宜还是站起身来。面前的人是万众景仰的帝王,不用她伏地跪拜已是恩泽,哪能再坐立颠倒,御前失仪。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前几日一声“殿下”已倍感艰涩,如今这“陛下”更是喊不出口。对于荀予佑,她好不容易有种亲近的感觉,现在又倏忽而逝。

        真是令人头疼。

        荀予佑道:“便如从前那般就好。或者……”笑看她,“等我们成婚,唤我一声夫君。”

        云宜闻言怔忪,听他又道:“登基之日,亦是你我大婚之时。”

        云宜立在那里,只觉荀予佑所说与她全然无关。

        “离家时久,我想回云庐看看。”她终是道。

        “这里也是你的家。”荀予佑柔声说,“莫若等大典过后,我陪你一起回去住几日可好?”

        “其实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一个人回去?”

        “嗯,不必等到……”

        “你是皇后,不可缺席大典。”荀予佑截了她的话。

        皇后?云宜只觉这称呼怎么都与自己扯不上关系,本能后退半步,磕到了旁侧的椅子。

        荀予佑伸手去扶,她定了定神,道:“你莫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荀予佑正色说。有时候他真希望眼前的女子可以多一点对权势的贪恋和富贵的仰慕。

        “我看,我还是现在就回去比较好。”云宜倏忽转身。

        荀予佑一把拉住,双目灼灼:“你不能走,我们盟过誓言的。”

        誓言,她当然记得。只世事如此无常,叫人着实不能消化。

        “但为夫妇,一生相守。可……我们终究还不是夫妇。”她茫然道。

        “你说什么?”荀予佑手上不觉用力,眸中痛色忽显。

        “我是说……也许,也许……”云宜低首,躲避着那灼灼目光,“总之,你可以再想想……”

        “你让我想什么?”荀予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云宜一惊,想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听他气息不稳道:“你不能走,不可以反悔。谁说我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丈夫,即便是皇帝,也可以只立中宫。”

        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生怕下一刻怀里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他唯一爱慕的女子,亦是他如今在这世上唯一想亲近之人。他做好了登上帝位有所牺牲的准备,但这不能包括她。一直以来,他对于这一身份本能的抗拒和莫名的恐惧,最大程度便来源于这份感情。

        他无瑕顾及的慌乱和失态震惊到了云宜,她不想辜负他,也不想难为自己。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她愣在那里,听荀予佑继续在她耳畔低语:“你不必担心,亦无须害怕,只要站在我身边就行。”

        两个月后,便是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和册后之礼,宫中朝中俱是忙碌。

        不管身份如何,感情可以只是感情。想着荀予佑的那些话,云宜说服自己没有回去云庐。

        身边的内侍和宫女虽仍唤她“云姑娘”,却个个都知她未来身份,俱是小心谨慎地服侍。云宜开始学习宫中的礼仪制度,荀予佑能为她做到如此,自己岂能无动于衷。

        但即将到来全然陌生的生活依旧让她不适,忐忑之余似仍有牵挂。她旁敲侧击询问新皇登基是否会大赦天下,荀予佑直截了当道谋逆者不在赦免之列。

        她心中一瞬慌张莫名,不知复说些什么。

        冬日的御花园甚是萧索,好在天气晴朗,午后暖阳融融,寒风凛冽中倒有一番难得的明媚澄澈。

        云宜一个人倚在亭阁里的美人靠上看风景,正游目四顾、百无聊赖,忽见几个内侍和宫女拿着物什从阁下经过。

        这些时日,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预备荀予佑的登基大典,往来穿梭几成常态。云宜本不在意,不想阳光下被个锃亮的铜盆晃了眼。按说即便是个金盆也没甚稀奇,但这铜盆里却放着两支一捆一米多长的毛笔,颇为夺目。前前后后一数,铜盆七八个,走在最后的两人还抬着一长匹绸布似的东西。细看却不是什么绸布,而是少有的“丈二宣”。

        这丈二匹的宣纸,高六七尺,长丈余,一般用来绘制大幅书画。望着那几个铜盆和数捆如椽巨笔,云宜想这该是哪位内廷画师要在宫中一显身手、挥洒丹青了。

        宫廷画院不乏有才能的画师,但每每须小心谨慎、揣摩圣意,故画作常精致有余,灵气缺乏。不过能用这样的画笔在这样的纸上作画,想来定有十足功力。

        云宜是擅书画之人,忽而便生了兴趣。寻人来问,果然说东西是送去瑶光殿的,因殿里要绘一幅巨型山水,为贺新皇登基。

        瑶光殿,一半建在水上,晴日潋滟,波光浮于殿中,如瑶池仙境,故而得名。

        对于这个宫殿,云宜只是听闻。因其所在偏僻,常年空置,静静只似内苑一个摆饰。

        她思忖着挂在这样殿里的一幅巨画,不知会是如何光景。

        在阁子里蔫蔫坐了一下午,云宜终是站起身来。

        这宫中的园子即使再大再好,其间景物,也叫人看得厌了。哪像云庐,开门见山,推窗望湖,一年四季,色色灵动。人造之境与自然之态,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殿宇广阔,堂皇富丽。天色暗下,她便觉自己好似囚鸟入笼,气息郁滞。

        云宜踱出阁子,信步而去,七走八走,竟然转了个迷糊。

        原来这宫廷内苑实在比她想象的要大,她整天只在几处熟悉之地逛来逛去,今日一个无聊信马由缰,倒不知把自己放至何处了。

        她摇头叹息,环顾左右。平时一群宫人在她身旁她嫌烦,恨不得个个打发了完事,如今想要问询,果然一个都不见了。

        夕阳收去最后一抹霞光。冬日的黄昏,天说暗就暗,没了阳光的照拂,周遭立时黑黢黢一片冷寂。园中尚未掌灯,远处隐有明亮。

        云宜寻着那明亮而去,待到面前,只见一道长阶铺展,两边栏杆垂立,尽头宫门未闭。拾阶而上,踏至最后一级,才发现已在建筑的第二层。原来其下临水,阶梯斜上,一左一右如长桥卧波,拱卫殿阁。

        走进门去,殿中虽燃着火烛,依觉空旷清冷。步入内殿,她抬眸吃了一惊。只见正中的墙壁上铺了一袭硕大无比的宣纸,长约五丈,高两丈有余,乃是由数十张丈二宣拼接而成。因拼得细致,远看浑然一体,蔚为壮观。

        她适才入的乃是偏门,加之天色昏暗未及细看门匾。但观眼前这般,心想此处莫非就是那要作画的瑶光殿,自己误打误撞进了来。

        她正自讶异,不注意那蹲在殿角往铜盆里调墨的人缓缓站起,转身四目相对。

        光线明灭中,两人俱是呆立。

        祁珏回过神来,放下别在腰间的衣摆,掸了掸身上浮尘,轻声道:“宜儿……”

        “你怎么在这儿?”她怔怔相问。

        “我……来画画。”他低头看了眼已沾上几点墨汁的衣襟。

        “你……来画画?”云宜仍是茫然。

        “先生曾说想为这锦绣山河绘一长卷,我想替他完此夙愿,幸蒙陛下恩准。”祁珏垂眸道。”

        原来是荀予佑同意的,自己竟不知道。云宜心中难受,只道:“这么晚了,还要画吗?”

        “此画亦为贺新皇登基,须在登基之日前完成。时间有些赶,我怕来不及。”祁珏说。

        云宜抬眼看那画纸,要在这般时限完成如此巨作,只恐夜以继日都未必能行。

        一阵晚风吹进殿中,她浑身一凛。瑶光殿临水清冷本是空旷,暮色里更增寒意。

        她举目四顾:“这儿怎么连个炭火都没有?”

        祁珏涩涩一笑:“我不冷。”

        戴罪之身,活着已是恩赐,哪里还能奢望有一盆炭火的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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