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钟一心头酸涩,她张了张嘴,本来打算教训的一句话到嘴边辗转,出口就成了“这几年发育不错,没长歪”。
说完,她松开拧着他耳朵的手,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贺良今脸一红,悄悄躲开了点:“我都十七了。”
钟一莫名有点想笑。她没再逗这个已经进入青春期的男孩,突然想起正事来,她看着贺良今,收敛了笑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没认出来。”
“家教信息我填的真名。”
贺良今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般,声音焉焉的:“认出来了。”
他顿了顿,“他不让我说。”
“他?”
问出口的同时钟一就明白了,她想起来第一次来的时候贺良今就说过,他哥快回来了。
“我哥可能今天回来……”
钟一拿起包就跑,站起来时被被椅子绊了一下,撞得脚尖生疼:“我有事先走了!”
贺良今情急之下,只好拦住她:“姐!你……你题还没解出来!”
“题出错了,出题人大概出题的时候脑袋被门挤了。”
钟一拍开他的手,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吱呀——
门开了,但是门口的台阶却被人挡住了。
来人胳膊上搭着一件牛仔外套,素白t恤,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眉头微皱,薄唇下压着,精致的面庞像是染上了俗世的烟火气。
贺铭归站在逆光处,就这么抬头看着台阶上的钟一,深色瞳孔微动,里面的光影像是承载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他的薄唇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
贺良今微张着嘴巴看过去,轻轻叫了声哥。
“我觉得我的脑袋没有被门挤过。”贺铭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甫一扫过来钟一话都说不利索了:“贺……贺铭归,真巧!再见!回聊!”
她越过他就要走,却被他紧紧拉住了胳膊。胳膊上传来的热度太烫,烫得钟一下意识就把手缩了回来。
“既然要回聊,不留一下联系方式吗?”
贺铭归偏过头,钟一赶紧别开视线,她离贺铭归太近,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她一晃神,竟然第一反应是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直到贺铭归松开手,钟一才猛地回过神来,暗自骂了自己没出息,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悻悻道:“8008208820。”
这么拙劣的谎话连钟一自己都觉得太侮辱人智商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贺铭归。
半晌,贺铭归清冽的嗓音随着轻风飘进钟一耳中,他缓缓念出一串数字,而后问:“是这个吧,手机号。”
“如果你没换的话。”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钟一愕然抬头,在那眸中看见了小小的自己,有些仓皇,也……有些紧张。
她当然换了,要不然贺铭归也不会这么久也没打过一通。
“我的号码在两年前就换了。”
贺铭归瞳孔微动,他紧紧盯着钟一的脸,问:“你就没想过我会找你吗?”
“没想过。”钟一转过头,目光跟贺铭归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她一字一顿,“一个莫名其妙就走了的人,我觉得他不会找我。”
空气似乎安静下来。
钟一以前从来没想到,她跟贺铭归之间会有这么尴尬的一天。
正当她在考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再说,还是装傻充愣跟贺铭归叙叙旧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呜的一声在她前面的路上停下。
声势之浩大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来人摘下头盔,露出陌生白净的一张脸,男生吹了声口哨,随手扒拉了几下额前的头发,摆出自以为很帅的表情对钟一挑了个眉。
只是…这一头绿头发,满耳耳钉,看着像是街头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钟一在脑子里搜寻好久,也不记得自己认得这个人。
“你是?”
“陈严。”
钟一想起来了,前几天那个决战输了的男生,想到自己发过去的那句挑衅,钟一微微后退了一步,所以…现在是来寻仇的?
陈严仿佛看出了钟一的想法,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路过看见你了,就跟你打个招呼。”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耳尖有点害羞的红。
钟一:“……”
其实那天输了比赛后,陈严的确是想征服钟一,他脑回路清奇,技术上比不过人家,就要用人格魅力征服人家,怎么赢不算赢。
直到看到钟一在一场科技峰会上演示的视频,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枪击中了一样,盛气凌人的女生像是发着光,对他散发致命吸引力。
从哲学上来说,这是坠入爱河的反应。
钟一干笑了两声。
“那个……你…技术也不错,比赛归比赛,结束了就忘了这事吧。”
说着钟一看了贺铭归一眼,撞进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中。
是钟一先移开了视线,她侧身躲开:“我先走了。”
但没想到陈严像牛皮糖一样骑车慢悠悠跟在她旁边。
“你别走啊,我真没别的意思。”陈严噼里啪啦地说着,“难道说你还在为那天比赛生气,其实我也觉得是男生的错,那群臭男人太狭隘了。我帮他们跟你比赛简直是猪油蒙了心,我跟你道歉。”
钟一:“……”
倒也不必……
“又或者,是因为我输了比赛没履行赌约,所以你不想理我。”
“也不是。”钟一简直无语了,敷衍道,“不就是交朋友吗。可以,没问题,四海之内皆朋友哈哈哈……”
陈严喜出望外:“那我送你回学校?”
?
她敢上吗?这男生看起来这么不靠谱还骑一大摩托,她手机又没电了。万一出点什么事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是这么想,钟一不动声色,微笑着婉拒:“这…就不用了。”
“你看你又不让我送,那肯定就还在生气,这样吧,不就是叫爸爸吗,我可以叫啊,但你看你一个女生,爸爸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我叫妈妈吧?”
???
您没事吧??
对上陈严认真的脸,钟一意识到这人可没开玩笑,不禁头都大了。
身后传来一声鸣笛,钟一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越野车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车窗落下来,贺铭归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不善地盯着陈严。
偏偏陈严没意识到,气沉丹田,在一片寂静中,欢快又响亮地朝钟一喊。
“妈!”
贺铭归:“……”
钟一:“……”
你他妈……
那一瞬间,钟一似乎看见了贺铭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建设,才能保持住面色如常。
“令郎…都这么大了?”
……
行啊。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可不是,染着绿毛正叛逆期呢,这不,大号练废了。”钟一微笑着点头,一手扶腰,“准备练小号了。”
陈严:“?”
陈严看看贺铭归又看看钟一,他们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对上贺铭归的视线,钟一便知道她拙劣的玩笑也失了真,便没再胡说八道。
贺铭归扫了眼陈严,瞳孔微动,意味不明地看向钟一。
“我送你回学校。”
钟一没说话,陈严先急了,嚷嚷起来:“哎兄弟不带你这样的,这买猪肉还得排队呢,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妈……啊不,钟一,来,哥送你回去。”
刚被比喻成猪肉的某人表示不想说话。
一条街上,一人骑着大摩托,一人坐在路虎驾驶座,被两人目光灼灼盯着的钟一皱着眉,额间青筋跳个不停。
毫无征兆地,钟一接过陈严的头盔,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利落地上了车,扣上头盔的同时拉住了他的皮衣外套。
“走吧。”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没看过贺铭归一眼。
陈严春风得意,特意转头看了眼贺铭归,比了个敬礼的手势:“走了啊兄弟。”
然后在贺铭归深沉地注视下,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拧下摩托把手。
……
空气一时安静。
他们在原地一动没动。
“不是吧,又坏了?”陈严抓了抓头发,“我上礼拜刚修的啊。”
钟一:……
她没多少优点,有眼力见算其中一个,于是下一秒钟一就看向了贺铭归,言辞恳切:“麻烦了。”
从摩托车到路虎,全程没用到一分钟。
神操作把陈严惊得目瞪口呆。
十分钟后。
钟一坐在副驾驶,跟贺铭归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车里安静地连她拉安全带的小动作都清晰可闻。
可能贺铭归没注意,钟一现在看着窗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在看她。
贺铭归顺着钟一的视线,也看向窗外。
此时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贺铭归随手放了一首英文歌。是《rhythmoftherain》,钟一记得,这首是高中时期校园广播最常放的,那时候一个班的人几乎都会哼上两句。
听着雨落下的节奏声。
它对我轻语我之前的迟顿。
……
一晃,这么多年了。
“高中毕业后,这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
钟一微微笑了下,也跟着哼了几句。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说话,贺铭归愣了一下。
“你还不知道吧?青青跟方屿辞要结婚了,方屿辞不仅追到了当年的女神,还放着那么大的家业没管,跑去考了教师编制。”钟一笑了下,自顾自地说着,“袁婉在s市准备考研,听说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对了,今年年初我去育才看过老沙,师娘生了二胎,今年是最后一年当班主任。”
她的声音轻轻的,贺铭归却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她好像正说着,看啊,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停在原地。
钟一残忍地把他错过的这么多年,一一摆在了他面前。
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却不再沉稳。
“你呢。”
“马马虎虎。”钟一笑了下,“但好在,一直在往前走。”
……
临下车前,钟一从包里翻出二十块钱,没去看贺铭归探究的目光,径直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谢谢,不用找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把他当出租车了?
贺铭归盯着那二十块钱半晌,向来冷静自持,不怒自威的眼角染上一丝笑意,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还生着气呢。”
内后视镜中,男人伸手小心翼翼地把纸币手进手心,而后讳莫如深地朝外看去。
窗外梧桐叶在雨中纷飞,簌簌作响。
原来不知不觉,又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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