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12年夏，大风天晴，不宜出门。
早餐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中国第一艘航母辽宁号的成功试航。
“老板，再来一碗豆浆，两个梅菜包子。”
袁婉坐在最里面的一桌，刚刚加完餐，就皱眉纠结地剥手里的鸡蛋，剥下来一块念叨一句。
“跟钟一说，不跟钟一说，跟钟一说，不跟钟一说……”
鸡蛋还没剥完她就瞥见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穿着简单的白t，上面巨大的皮卡丘图案显得人格外俏皮，女生皮肤白皙，灵动的一双眼正在早餐店里搜寻，朝阳落在她眼角，印出一丝柔和。
……忽略她风风火火的气势的话……
钟一看见角落的袁婉，抬脚大步走了过去。
一坐下就抢过袁婉吃了一半的包子没，狼吞虎咽，含糊不清道：“饿死我了。”
等豆浆一上来，钟一埋头嘬了一口，被烫得直吸气。
“你再来晚点都赶得上吃午饭了。”
钟一感慨：“过几天开学就睡不了懒觉了，所以…”
“你就睡了十五个小时？”
钟一不置可否。
袁婉用看自家傻闺女的眼神看着她，说：“你怎么长这么大，吃东西还是这副傻样？”
钟一头也不抬：“你好意思说我，比你一口闷要好多了。”
袁婉没吭声，吃个早饭一直心不在焉的，钟一啃完一个包子才空出嘴问：“你今天怎么了，有事瞒着我？该不会……”她故意拉长了音调，“你邻居家的小哥跟你表白了？”
“那我会这个表情？我直接上天了好吗？”
袁婉纠结地一抓头发：“算了，还是跟你说吧，”
她总算组织好语言，突然俯下上半身，在钟一耳边轻声说：“顾阙明天要交的学费被人抢了。”
她这句话说的就像在问钟一有没有姨妈巾一样难为情。
“什么？！”
钟一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袁婉诚惶诚恐地四周看看，赶紧把她拉坐下来。
“你别说是我跟你讲的，他不让说。”
“还有谁知道？”
“还有二虎，小胖，张良……”袁婉掰着手指数，没发现面前这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小屁孩！竟然！竟然就瞒我一个人！”钟一咬牙切齿，手握成拳放在桌角，让袁婉有一种，她马上就要找到顾阙先揍一顿出气的错觉。
顾阙其实不小，真实年龄甚至比钟一还大了一岁。但他个子不高，又比同龄男生都要瘦，经常因为身体原因隔三岔五地请假让钟一整个初中时期都对他格外关照，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弟弟！
她对顾阙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但两千块钱总归不是什么小数目。
“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钟一一个眼刀甩过来，袁婉硬生生把没背完的消气歌又咽回肚子里，她还想说，还不是人家太了解你，知道你只能自己生气着急，一个还没上高中的学生能做什么？
袁婉喝了一口豆浆：“那段路在咱们小区后面，恰巧近期监控坏了，我估计钱要找回来比较悬……”
她一顿，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不过！最近那地方被抢钱的人比较多，而且很多人都看见了罪犯的脸，看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警察已经高度重视了！”
钟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毫无征兆地一撂筷子：“走！我们先去蹲个点。”
袁婉凭借自己不可忽视的吨位，在座位上任凭钟一怎么拉都屹然不动：“不！我不去！咱们要是正好跟抢钱的人碰个正着怎么办？！这不明摆着给人送钱吗？！”
“我们不过去，我们从咱小区那儿翻墙瞅瞅，要是正好看见抢钱人的脸，还能给拍下来。”
钟一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袁婉知道她虽然像是一时兴起才要去的，但她也知道，钟一早就在脑子里想好了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急方法。袁婉又不放心钟一一个人去，只好半推半就被她拉着往小区靠着小巷的围墙那边走。
“我上去，先看看有没有人。”
钟一仗着自己骨架小，让袁婉在下面推她一把，自己踩着围墙上凸出的石块轻松就攀上了围墙边。
她露出个眼睛，从这个角度，小巷虽然又窄又长，很有年代感的青石板地面还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但的确没看见人。
于是钟一再一使劲，长腿搭上墙头，整个人跨坐在墙头，再然后……她就跟墙角下一双深黑棕色的眼睛对视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钟一！有没有人啊？！”是袁婉的大嗓门先打破了对峙。
钟一第一反应就是，有这个颜值干什么不好，你抢钱？
在墙边靠着的男生微微歪着头，很不解的样子，他穿着素白的体恤衫，除了腕上带着一条红色平安扣，全身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此刻仰头看着钟一，后者只能看见他皮肤白净，鼻梁高挺，一双杏眼明明是可爱的代名词，配在他脸上却像是坠进了星辰，眼角一颗泪痣，显得有那么一丝凉意。
“你！对！别左右看了，说的就是你！”钟一给自己壮着胆，模仿自己班主任的样子。
但男生明明一动也没动。
钟一一想到这是大白天，自己又骑在墙上占了天时地利，底气突然足了：“别的不学好，为什么要抢钱？”
墙那边的袁婉一听，这还得了？她生怕自己再开口会捣乱，想了一会儿，也开始向墙头爬。
贺铭归慢慢走到巷子中间，对钟一招了招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你先下来。”
他不知道这个女生是干嘛的，但坐在墙头的确很危险。
“我不！”
钟一瞪大眼睛，用鼻孔对着他：“我下来你就要抢我钱。”
贺铭归更不解了：“你看起来很有钱吗？”
过分了啊，你一抢钱的还搞阶级划分？
钟一一阵心绞痛，在心里悄悄打好腹稿，刚要把话怼过去，一股神秘力量直接拍在她的后背，钟一跌下去的那一刻只来及看见墙头伸出的那只，属于袁婉的胖胖的手。
她错了，她真错了，她以为自己天时地利应该稳了，万万没想到人和最重要。
贺铭归看见朝他飞来的不明物体终于变了脸色，他后退的脚步一顿，余光看见了脚边那块尖锐的石块，最终选择愣在原地接住了钟一满满的重量。
当然这些小细节钟一肯定没看见，她只知道自己从墙头下来了，连地利都没了。
钟一跌下来时正好脸朝下，虽然用手在地面撑了一下，脑袋还是在惯性作用下磕在男生下巴上。清脆的一声响让钟一脑子都空了，她不得不想是自己脑壳裂了还是对方下巴碎了。
贺铭归被撞得眼睛一酸，偏偏后背还磕在石块上，饶是再好脾气的人此刻也忍不了了，他扶着腰坐起来，拎着身上这人的后领就把她扯到一边。
有警车鸣笛声越来越清晰，钟一揉着脑袋，眼前还在转着金星从巷口跑来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
看地上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他们一时也弄不清状况。
“刚才是谁报的警？”
钟一一愣，她没报警啊，难道是袁婉，她转头看过去，墙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听见墙那边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钟一大概明白了，袁婉是爬不上来的。
贺铭归扶着墙站起来，额头渗了点汗，他嗓音清冽，但对钟一而言像劈头盖脸给了一棍子：“我报的警，十五分钟前我在这个地方被抢了钱。”
警察做记录的时候钟一总算搞清了状况，挠头想着待会要怎么办。
没想到贺铭归把焦点直接引到了她身上：“这位同学好像也是受害者。”
警察看过来：“你的钱也被抢了？”
钟一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我，我，我不是，我同学钱被抢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小姑娘胆子真大，要是真碰上什么丧心病狂的人怎么办？”
钟一低着头，态度诚恳地接受了警察叔叔的批评，过了半小时两个警察才离开，并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会在三天内内给答复。
只剩下两个人，钟一偷偷看了眼男生被撞红的下巴，微微有点赧然：“那什么，抱歉啊，我脑袋一向很铁。”
贺铭归一手提起墙角的包，一手扶着腰，转身就往巷口走。
见他这个样子，钟一很过意不去：“你真不用去医院吗？”
贺铭归脚步未停，声音懒散：“你给钱吗？”
钟一立马闭嘴，摸了摸吃完早饭只剩下十块钱的口袋，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贺铭归早就看不见了。
几分钟后。
墙头那个顽强的身影总算坐稳了，袁婉觉得为了爬上一面墙，她差点牺牲掉半条命。
“结……结束了？”
钟一眼神哀怨：“你还真是会挑时候上来。”
钟一抱怨了几句，扶着袁婉从墙角下来，然后整个人挂在她肉肉的肩上：“疲惫，我得明天睡到十二点回血。”
“睡到下午三点吧，给你留半小时时间去学校。”
第二天是她们去文德高中报到的日子，不上课，只要在四点前去填写报到材料就成。
高一新生年级共有十八个班，袁婉在三班，钟一在一班，唯一一个重点班。
三楼尽头的办公室里正聊的热火朝天。
“沙老师，你肯定开心坏了吧？今年这个重点班交给你带，指不定能出多少个名牌大学生。”靠窗的一个年轻女老师打趣道，其他老师也把目光投向最里面那张办公桌。
窗台的绿萝暴露在日光下绿的发亮，一只胖胖的手拿着剪刀修剪黄叶，沙寿红光满面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为了表现的不那么明显，他很刻意地轻咳了几声。
“哪里哪里，就是优秀学生多几个而已，也有些刺头。”
花钱走后门进来，不学习混日子的，简称刺头。
沙寿说：“当班主任不都一样吗，尽我所能教好就行。”他习惯性拍了拍肚子，上面累积的肉随着节奏很是轻快地晃动了两下。
“现在的学生都不好带。”
“你就偷着乐吧。”隔壁桌的老师调侃，“听说你们班这次有两个……”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老师好，我是高一一班的钟一，来拿信息表。”钟一说完，瞄了眼在旁边躲着的袁婉，这孩子贼怵老师，别说是办公室了，就让她单独跟老师说句话都能腿抖半天。
不过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感觉所有老师的眼睛霎那间都亮了，像是看见金子的那种惊奇。
“快来快来，表在这。”沙寿从高高的课本里露出两只眼睛，笑的只剩一条缝了，“我知道你，考第一进来的。”
他迎上去，越看越喜欢，这孩子瞧着就机灵。
其他老师翻白眼表示，刚才装作不在意的人是谁……
钟一脸都笑僵了，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拿了表要走的时候看见隔壁桌上放的是三班信息表，顺手抽了一张。
她把三班信息表塞进袁婉怀里：“我看让你进办公室比进鬼屋还难。”
“办公室比鬼屋可怕多了好吗？”
“也是……”钟一顺手搂上了袁婉的肩膀，她比袁婉高一点，这么搭着特舒服。
两个人是打算直接去后门吃炸串的，因为袁婉突然肚子疼，钟一只好先下楼等她。
钟一走到楼梯口，发现前面小空地站了一圈人，都仰着头对着她身处的这栋楼指指点点。钟一在人群里搜索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青！你们看什么呢？”外面太阳太大，钟一并没有出去晒太阳的想法。
人堆里一个皮肤白皙的瘦高姑娘朝钟一招手：“看楼！”她指了指楼上。
钟一一惊：“跳楼？！”
“看楼！”
“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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