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馆
明远自然不是为了当上门女婿。
他佝偻着身体,掌心半掩,烛台上的火苗明明灭灭,为阴凉的寝宫带来几分暖意。
明明是初来乍到,动作却熟稔得仿佛做过了千百遍般,点上一盏又一盏灯,再燃起小公主惯用的薰香。
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好不容易点上的烛火险些覆灭。
金银细软发出叮铃哐啷的碰撞声,风风火火的身影一晃旋而上榻,薄若蝉翼的藕色纱衣挂在了屏风后的椸架上。
一阵风迎面吹过来到身后,推搡着腰际将明远推至榻前。
“衡伯~”一道甜腻腻的声音传来,姝容踢掉长靴,光裸的足尖点在他的腿上,嘟囔道:“父王的这金链子都把我磨流血了,您就帮我取下来吧~”
果真,她嫩白的肌肤留下一抹突兀的红痕。
明远从容地端起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宠溺笑容,伏身蹲下,不动声色地躲开触碰,道:“公主若不偷跑去天界,这金链子又如何能伤害公主呢?”
足尖突然悬空,姝容微愣。
一边不甚在意地换了个姿势,一边可怜巴巴望着素来疼爱自己的“衡伯”。
抢了人身份,便要尽扮演好的责任。
明远叹气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手指轻巧一扣取下。
魔界之人皆知,衡伯是魔君的拜把子兄弟,本是凡人之躯却靠着魔君传送的灵力维持不老不死,魔君施的咒他也可解。
没人知晓他从何而来,只略有耳闻他曾在人间救过魔君一命,魔君得此大恩便将此人带在身边。
明远观察了衡伯百年,早在他们绑架衡伯时便转移了他部分灵力。
是的,他联合太上老君将衡伯绑了!现在的真衡伯恐怕在老君昼夜不分的丹药罐里待得人都要泡发了!
没了束缚,姝容敛了讨好之色,道:“我真不明白,我追求我真心喜欢之人何错之有?我已有几百年未见他了,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整日不见踪影!”
“追求真心喜欢之人是无错,但你喜欢的那位可是天界战神!他手中可沾满了咱们魔界子民的鲜血!”
“那又如何?我们也杀了不少天界之人!况且他斩杀的都是六界该死之人!魔界早已不像过去那般如同畜生只凭直觉行动,现如今我们也区分是非善恶,他不过是恰好为我们清理门户!况且他英勇无比,长得甚至比我还好看。我至今仍未见过比他更好看之人!”姝容语气中满是骄傲,听得明远却是有些面红耳赤。
小时候,她坐在母后膝上,听闻母后说道从前与父王是如何坠入爱河的。在母后的及笄宴上,少年父王从战马上翻身而下,其英姿令她一见倾心,也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反正自那以后茶不思、饭不想,直至再一次碰面,开始了女追男之路,这才有了二人修成正果的结局。
那时的姝容撑着下颔不甚理解,只是暗暗想着,若我有一见倾心之人,必然不会等到第二次见面才行动。
直到她也在及笄宴上瞧见了少年明远。
那时的明远还未继任战神,他就是一个喜好游历六界的小帝君,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终于小帝君忍无可忍,转身问她:“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喜欢你呀。”她直率表白。。
“可我不喜欢你。”少年明远上下扫视了一番她花里胡哨的装束,皱了皱眉,补上一句:“我是天界之人!”
“我知道呀。可那又如何。”姝容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就是神魔联姻,将来我继承魔君之位,我可以下令魔界永生不得进攻天界,很划算的买卖吧!”
少年明远鄙夷地看着她。心想,你们不进攻天界,不代表天界不会进攻你们啊!真是蠢女人!
后来,无论她怎么和他搭话,他都不予理会,仿佛她是一个透明人似的。
对此姝容也很纳闷,在旁人眼中自己好歹也是个美人,这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好没存在感。
然而,她不在乎!
滴水还能穿石呢!
但没过多久,少年明远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哪怕她只是远远跟着,那个小尾巴都会咋咋呼呼的!
明明才屁点大却在夜里她试图偷香之时,一跃而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自己推开——即使她曾对小尾巴下药,但小尾巴竟不受影响!
如若不是怕自己失手一掌拍死他,惹得明远不快,她早就对他下手了!
有一次母后病重,她便离开了一阵子,再回去小尾巴就不见了,而明远也回到了天界。
然后……她便被父王扣上了这讨人厌的金链子!只能时不时地求着衡伯给自己解开,好偷偷去天界瞄上几眼。
“小公主,你何时才会长大啊……”
耳边是世上除父王母后外,最亲之人的叹息声,姝容没有回答,也不知是否将长辈的话听了进去。
明远见自己劝说无果,将金链子安稳放到桌上后,脚步轻缓地退了出去。
之所以选择狸猫换衡伯的原因也是简单。
因着他的凡人身份适合此时灵力稀薄的自己;
因着衡伯的性格与其相像;
因着衡伯的身份极易办事!
固然渡劫失败导致战神的口碑有了一定程度的毁损,但帝君之间的友谊仍坚若磐石!不可亵渎!
工具人天含帝君勤勤恳恳地收集琼露,又勤勤恳恳地编了个虚假的名字交给魔界专门的传递使,途经万般复杂之安检手续,最终辗转送至魔王宫。
明远刚饮完琼露,感受着身体内的疼痛逐渐减缓,魂魄逐渐修补。
就听闻魔界小奴大喊着:“衡伯衡伯,这些是又被公主丢出殿外的折子!”怀里抱着一沓与梁柱齐高的黑册子,小跑而来,其风风火火颇得其主言传身教。
魔界正逢无主。
魔君被魔后拉去鬼界凑成了牌搭子,从介怀魔后沉迷推牌九不搭理自己整日生闷气,到自己真香不愿归家处理政务。
一位优秀的魔君只需要一位同样优秀的枕边风,就可以甩手将折子都丢给沉迷追夫之路的魔界小公主。
本来可以去天界打听心上人消息的姝容不得不肩扛重任。
任谁被自己爹娘狠狠坑了一把,都会忍不住愁云满面,心生怨念!
若非她本便是魔了,怕是还得再生出一个心魔!
明远惋惜地看向不去街边卖艺,却屈就魔王宫打杂的人才。
抵达目的地,小奴紧绷的心骤然松懈,堆叠的黑册子随着他左脚踢到右脚的脚后跟,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最上边的一本“啪”地掉在了明远的头上,扬起几缕青丝。
小奴连忙下跪,身体抖若筛子。
明远面色不改地取下头顶的黑册子,问道:“公主呢?”
低头一看,第一页赫然四个大字:公主无德!
是那个熟悉的作风了,魔界老臣直来直往,不爱弯弯绕绕,倒也不错,只是实在怪不得姝容丢出殿外了。
小奴见衡伯并未因此动怒,忐忑的心情总算缓了过来,回道:“公主、公主说她生病了……无力处理这些折子……让我带它们过来还请您处理……”
做下人的,奉主子之命,复主子之言本便是职责所在,可小奴却越说越心虚,越说越理亏,脑中尽是方才所见公主倚于贵妃榻,啃着一颗果子的模样。
再见衡伯苍苍白发,却还为了公主代行其责,浑沌的眼眸因为长年累月未得到充足的睡眠,而挂上了厚重的青灰眼圈。
真不愧是魔界忠仆代表!
明远见着小奴弹指间的功夫,望向自己的眼神从瑟瑟缩缩到肃然起敬,历经了一个质的转变。
心中大抵了解,却无暇多想。
果真风水这种东西说转就转。先前他拿了姝容的眼睛,今日他便要舍了这战神之位,来为魔界打白工,如此何时才可办自己之事啊。
明远心中暗叹,手指翻动,看见第二页,本来已被压死的小人如获神力加持,力大无穷,一把掀飞了身上的千斤巨石。
他又翻阅了几本,无一不是指向魔界最大的书院:青馆。
姝容说的不错。
魔界始祖虽俱是毫无意识可言的魔物,但随着六界混杂,繁衍的后代早已摆脱了畜生那般以直觉为行动标准、朝着辨别是非善恶的价值观发展,整顿着魔界秩序。
青馆便是他们参照着人界所办,为的也是培养魔界的栋梁之材。
文可治国,武可御敌。
——尤以天界为假想对象。
通篇洋洋洒洒:公主姝容作为魔界储君,却带头旷课!戏弄师长!不务正业!不作表率!尤其可恶!
除去口诛笔伐,青馆作为魔界一方净土,“聘请”了六界远近闻名的师资阵容——其中不乏从人界逮回来的,魔君为了向魔界群众表明办学决心,在他们身上下了护身术。
尽管如此,本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师长却一个接着一个得暴毙。起初受害者只局限于那些凡人,他们便以为是凡人体弱多病,再后来,连其他师长都陆续受害了!
这才使青馆的馆长重新思量此事!
馆长联合几位能力出众的师长以结界封锁全馆,连一只老鼠蚂蚁都不得进出。青馆多为贵族子弟,其中不乏他界的外读生,怨声载道,怒骂连连,却都被馆长如地头蛇一般压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盘查仍不能得出结果!这才不得已上报到魔王宫。
“公主一点都没看这些折子?”
“其实……看了的。”
看来姝容虽然随性,对于该担起的责任却仍有分寸。
“公主打算何日起身?”
前去亲自探访也是情理之中。
没想到小奴听了以后,大惊失色,头吭地磕在了地上,道:“这……公主、公主似乎并无动身之意……公主说等魔君回来决断……公主还说,若魔君连青馆出事都不管不顾了,那这魔君不要也罢……”说着,竟是面露羞愧。真想一把子将自己的脸捂上!
魔君和公主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青出于蓝胜于蓝!
一山更比一山高!
“……知道了,你且退下,我会处理好此事。”
青馆馆长头疼得揉了揉脑袋,耳膜都被那噼里啪啦往外蹦的字句震得嗡嗡直响。
脚下踩着姝容的远房表弟。
八尺男儿整个身体紧贴地面,只要背部稍有拱起之势,馆长便会更为用力地踩下,徒留一张娇艳的薄唇骂骂咧咧:“既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那必然不是学生所为,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占着自己年纪大便任意欺压学生,难怪暴毙之人全是青馆的先生!迟早暴到你身上!这是为老不尊!!为老不尊!!!”
馆长踝骨一扭,脚下生风。
堂堂八尺男儿被轻而易举地踹进了笼子里——那是馆长养的狗子的窝!
待他回过神自己“鸠占鹊巢”了,笼子已经被扣上了锁,周身流转着强大的灵力。
远房表弟咆哮:“你有没有礼貌啊!!你当我是畜生吗!!”
馆长慢悠悠道:“上古以前,谁家祖宗不是个畜生。”
“……你这么本事你去捉凶手啊!欺负学生算什么事!诶诶诶,忘渊你别走,你救救我啊!忘渊!忘渊!!!就看曾经我给您签到过的情谊也可以啊!!!”
饶是馆长都不由得转身看了一眼门口路过之人。
只见那人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往后院的方向走开了,对这位悲苦哀嚎的同袍没有丝毫的友爱敦睦之意。
“那不就是因为捉不到凶手么?”馆长收回视线,理直气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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