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黑色轿车飞驰在高速上，惠看着窗外一盏盏路灯被抛在身后，车窗上映出她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她坐姿端庄，两手交叠在膝盖上，手包贴着她的大腿外侧放着。她旁边、对面各坐着一个保镖，两个人的块头大得能塞满整个车厢。这些保镖都是普通人，向哨难免物伤其类，放哨兵在她身边不牢靠，所以上面特意给她安排了普通人贴身保护她。他们身上都带着防精神攻击的屏蔽器，这东西效果虽然一般，但只要给他们1秒的反应时间，她这个体重不到对方三分之一的弱质女子就完了。她确实是向导，能用精神触须干扰别人的精神，但她也是个人，血肉之躯经不住一颗子弹。这是对她这个向导学校校长的特别“优待”，她别无选择，只能感激涕零。
惠时常觉得自己终究会被这身符合“标准”的装扮给勒死，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起龙宫岛，也就是d岛。她从没真正见过龙宫岛，只听他丈夫日野洋治反复提到过。那是座小岛，不到基地十分之一大。这么小的岛却容得下她脚下这片宽广的土地容不下的人。那是个可以向哨可以正常生活的地方。是生活，不是活着。没有被强加于身的枷锁，也不用惺惺作态。那里大概闻得到自由的味道。
那时她就支持人造子宫计划，因为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繁衍的问题就必须解决。这个计划听起来是把伦理道德几个字扔在了地上，又踏上了一万只脚，但终究比抓有生育能力的人来满足需求这方法显得更有人性一点儿。虽然这二者在结果上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后者同时践踏了两个生命，更□□裸、更残忍一些。
但那时她是反对主动将festum的因子植入人类基因的，即便人工子宫计划的负责人远见千鹤坚称这种植入只是为了提高人类对抗festum引起的基因污染的能力，即便人类的基因中可能带有与festum同源的部分。
人类基因中现有的与festum同源的部分是经过千万年进化、筛选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主动往基因里添加festum因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成功倒好，死亡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但如果成功了，他们算不算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物种？新的物种还是人类吗？什么人能接受基因改造？如果有人无法被改造怎么办？世界就此分裂成两个阵营吗？改造完就能逃过festum的攻击了吗？改造只是个开端，无穷无尽的问题还在后面。连向哨的权益在那时都无法保障，谁知道被改造的人会面对什么？那时和现在一样，对向哨的权益的保护就像用一根线拦住河里顺流而下的浮萍，一口气就能吹跑，根本就是个笑话。
不过从结果来看，龙宫岛似乎确实和平了很多年。惠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让儿子日野道生在龙宫岛上长大。她听说那里的孩子到了年龄就会去上学，有朋友、有家人，每年还有节日可以庆祝。这是festum入侵前才有的奢侈生活。
像乐园一样。
不过现在大概也没有那种光景了，惠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如此她依然想把儿子送回去，她希望儿子在与festum生死相搏的时候，至少不要被人用刀抵着后背。
“夫人，到了。”
“好的，谢谢。”惠下了车。那车门正对着白塔的大门。几位保镖站成两排，形成了一条短通道，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塔偶尔也被人称为白塔，因为晚上看它是白的，那是人造精神屏障工作时发出的光。在白天看，这座楼其实是灰白色的，完全没有晚上那种堪比月光的美，阳光压住了人造精神屏障的光，让它能低调地融入人类社会。制造人造精神屏障是这座建筑重要的任务之一，它可以保护塔里还没学会自己建立屏障的年幼的向导，更能防止向导的精神触须伸到外面来。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该在里面的人好好圈住，以免出来扰乱社会正常秩序。除了已结合和有特殊任务的向导，第五基地里所有的向导都住在这座塔里。而惠情况比较特殊，虽然已经结婚了，但为了让基地的领导放心，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塔里，每周只回丈夫洋治那边一两次。
眼前这栋建筑已经是第二代塔了，第一个叫塔的建筑晚上不会发光，也不是白色的。
惠一直觉得塔这个名字非常有意思。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长发公主的故事。公主无意间得到了非凡的能力，女巫为占有这种能力，骗取了她的信任，以保护之名将她关进高塔。公主失去了一切深感痛苦，女巫却告诉她这是爱。
什么是保护？什么是伤害？
公主原本不知道。
但她不傻，看得多了、看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惠把这名字当成初代塔的负责人对后继者的告诫，毕竟名字的真相应该没人知道了，因为初代塔里的所有人和塔本身都被炸上了天。这种事在大混战时期天天发生，没什么记录的价值，现在更是查无可查了。惠听前辈说那是因为festum入侵的了整座设施，塔内的人为了保护珍贵的资料不被festum读取，集体决定英勇献身了。
前辈说这话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挺明显的，可能是太感动了。惠不清楚，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前辈。第二天前辈就毫无征兆地被调走了，据说去了前线，没多久就听说他牺牲了。
自那以后惠不清楚的事就更多了，毕竟清楚是要分场合的。她是罕见的首席向导，难得还知道分寸，上面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所以在她从塔毕业、安排哨兵结婚的时候，上面竟然给了她挑选结婚对象的权利，虽然候选者只有两个。这等殊荣可不是一般向导能享有的，和她一起毕业的其余5位向导可没有。虽然她听说自己能有此待遇是因为上面的人不想得罪其他方势力，才把决定权推到了人微言轻的她身上。有了自己选丈夫这事，她对高层愈发感激涕零，当天就写了封言辞恳切的感谢信，表示愿意为基地奋斗终生。婚后她更是把精力放在了丈夫日野洋治和太太们的聚会上，衣服、首饰、八卦样样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上面很欣赏她的作风，就让她当了白塔的负责人之一，兼任向导学校的校长。
白塔的大门向两侧滑开，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日野校长，欢迎回来。”黑头发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内。
“谢谢，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陈晶晶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今晚我值班。”她把手放在墙上的安全面板上。一阵红光扫过，机器嘀了一声，跳出一行绿字——已巡查。陈晶晶收回手，快步追上已经走过去了的惠，“您和学姐的会面如何？”
“明天是阿尼拉去繁殖中心巡查吗？”惠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脚下不停，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陈晶晶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很自然地答道：“是。”
“明天让她先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你下去吧。”
“是。”
惠关上自己休息室的门，按部就班地更衣、卸妆、洗漱、上床，一举一动都和之前的每一天如出一辙。她是只被扎在标本板上的小虫，一举一动都被放在显微镜下仔细审视。不管是在外面、白塔、还是自己的房间里，她的行动坐卧都被人看在眼里。从被带进塔的那天她就意识到了这点，而那位忽然消失的前辈给她上了一课，教会了她应对方法。
惠把被子又拉高了一点儿。
这里真冷啊……
她合上眼，希望明天能晚一点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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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拉·奥罗宾多·戈什站在电梯轿厢里，看着数字从16跳到15、14……最后停在9上。从电梯出来，往右拐第三个门就是校长室。阿尼拉站在门前踟蹰了片刻，还没鼓足勇气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是陈晶晶，她冲阿尼拉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
“进来吧。”惠坐在房间深处的办公桌后，清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阿尼拉吸了口气，垮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日野校长好，您找我……”
阿尼拉的话还没说完，一叠材料就摔到了她面前。
“报告拿回去吧，从今天起你不用去繁殖中心了。这种事本来不需要我亲自处理，不过塔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丢过人了。精神力不进反退，写的材料不堪入目，管理工作就更没法看了……啧，我要再不上上弦，向导学校都要被人看扁了。”惠背过身，连个眼神都欠奉，“今天下午2点到1号训练室报道，我要亲自测试你的向导能力，如果还低于平均值50个点……”她冷哼了一声，“你就去育幼所和残废们一起玩儿尿布吧。”
阿尼拉哆嗦了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惠一挑眉毛，接着道：“怎么？还要我请你出去？”
“……是。”阿尼拉慌忙抓起报告退了出去，出门时险些被绊了个跟头。
一杯红茶被放到惠身后的办公桌上，“校长息怒，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陈晶晶不知什么时候泡好了红茶。
“小事？现在是弄错文件，以后指不定能干出什么糟心事。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要不是当时凑不够向导人数，学校根本不会让这种不靠谱的人毕业。”
“达不到军部的要求也是没办法，战争拖得时间太长了，而且最近局势更紧张了，前线减员严重，繁殖中心的成品率又上不来，上面能理解您的难处。”
惠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没有接话。陈晶晶站在一旁，和阿尼拉在时一样，又变成了个不声不响的人形装饰品。
惠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亲自去接手3号繁殖中心的工作，有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报告。巴恩兹上将刚上任，我可不想因为有人粗心大意捅出篓子。向导学校只负责这一个繁殖中心，要是出问题咱们都没有好日子。”
“是。”陈晶晶低眉敛目地顺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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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9点。
“您好，我是白塔的陈晶晶。从今天开始接替阿尼拉负责巡查。请多指教。”
“您好、您好！没想到校长会把自己的秘书派来主持工作，真是辛苦您了。我是三号繁育中心的负责人，沃尔特·巴吉斯特。”
沃尔特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白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着白大褂，整个人透出一股清爽干练的样子，和研究所里那帮做事拖泥带水、成天萎靡不振的研究员不一样。陈晶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白大褂前胸处停了一下。沃尔特白大褂胸前的兜上绣了一朵精致的小红花，被两片绿叶托着，俏皮可爱。
沃尔特没察觉陈晶晶目光，他笑眯眯地随手指了下身后，“请跟我来，我给您介绍一下的情况。”边说边地引着陈晶晶往里走。
“嗯，麻烦您了。”陈晶晶读过提交给白塔的关于这里的每份报告，也和之前派驻的向导巡查员有过交流，因此对这里很有些了解，但她什么都没说，耐心十足地跟了上去。
“这里一共有36名向导代体，目前有28人怀着孕，剩下6名刚生产完，正在休养中。3号中心是新建的，代体都是这两年从育幼所筛选出来的，所以都很年轻。这里和塔一样，建筑也以圆形为基础，不过都是平房。建筑主要分三个区域，外层一圈是工作人员办公室、宿舍，中间一环是代体的居住区，圆的中心是医务室、工厂和活动的地方。”沃尔特说着指了指一旁通向圆心的走廊“从这里往里走是车间，考虑道她们的特殊性，3号基地不安排外出或者重体力劳动。不过中心区有一小片空地，被她们改造成了温室，种了些菜，收成很不错。这些都由她们自己管理，想活动活动的人可以去那里，娱乐、锻炼两不误……”
陈晶晶点头，听得很认真。这地方不大，他们从最外面的大门绕了一圈走到中心区，只花了不到10分钟。
“这里是医务室。新生儿在这做完基因筛查后，才会按结果被送往不同的育幼院。”沃尔特说话的同时，里面的声音也透了出来。
“……向导巡查员又要换？”
“已经换了。诶，真羡慕之前那个人，这么快就脱离苦海了。在这儿除了能跟着巴吉斯特吃瓜落，别的什么都没有……”
听着里面的声响，沃尔特只顿了一下，就接上了自己的话，面色毫无变化。“这个时间里面应该有人在检查身体，不方便进去。之后我会叫人带人熟悉的。咱们往这边走……”
陈晶晶更是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对他欣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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