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尾囊
跳跃的烛火明灭不定，仿佛在与这阴冷潮湿的季节做如蚍蜉撼树般的抗争。
“墨姑娘！”
墨肆如触电般弹起，一把抓住陈情的手。
“墨姑娘…墨…姑娘…快…躲开…墨…墨……”声音渐渐变小，紧绷的身子慢慢缓和下来。
“姑娘，你夫君在梦里叫的是你吧。”老妪悄声说了一句。
墨肆心里暖暖的，甜甜的。阴霾虽挡住了夜晚的银轮，却挡不住她眸子中柔美的月泓。
夜越来越深，老妪端来两碗放着几片菜叶的米饭，说道：“姑娘，老婆子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剩这两碗米了，呶。”
这几日除了吃一些酸涩的果实，从未吃过一顿热乎的饭，她对百姓的饥苦不甚了解，也不作推辞。不过她食量极少，将米饭拨出一半，只吃掉剩下的那些。不知是很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还是怎么，墨肆觉得几片菜叶夹杂下的米饭格外的美味。
烛火下老妪的皱纹显得更加的深重了，她看着墨肆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孙女一样，不禁出一声叹息。
墨肆对这老妪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或许是因为今日的收留，也或许是因为那半碗米饭，“老人家为何叹息。”
“我孙女若是还在，也像你这般年纪了。”老妪眼中噙着眼泪说道。
“那她现在在何处？”墨肆问道。
“还不是那挨千刀的鞑子兵。”老妪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
墨肆虽处现世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少，但朝廷之事却是半点不知，她不懂的百姓如何饥苦，家国如何遭外夷践踏，便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都死了，都死了……”老妪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窗外“沙沙沙”作响的雨声，更添凄凉与孤楚。
墨肆能深深的体会到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是由姨母养大的，母亲早在她出生不久就死了，而她自始至终都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虽然这么多年她都已经麻木了，但今日听到老妪一番言语，不禁为之动容，眼眶微微泛红，似有泪水涌出。
她走到老妪的身边，缓缓的抬起手，轻轻的抚着老妪被时光压弯的脊背。此刻那明灭的烛火再也不是独自与这湿冷的季节抗争了。
在尽情的燃烧了一宿之后，奄奄一息的炉火做着最后的挣扎，靠在床头沉睡的墨肆被老妪叫醒，看样子她很慌张。
“姑娘，不是老婆子不留你们，今早乡里的那群恶霸会来这里收租，我怕他们会为难你们小两口，你家相公又有伤寒在身，还是快些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老妪焦急的说道。
“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倒要看看这些恶贼如何横行。”墨肆安慰的说道。
“你这孩子怎的不听劝啊，那些乡绅恶霸都是些混账东西，她见你生的好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还是快快带着你相公走吧。”老妪言明利害。
摇曳的竹林出略微刺耳的“咔吱”声，而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将它覆盖。
“老婆子，今年的粮食该上交了！”一个极为嚣张粗狂的声音叫道。
墨肆看了一眼陈情，对老妪道：“老人家，麻烦您照看他，千万不要出门。”
老妪正要阻止，却觉眼前一花，面前已没了人影。
竹林中又恢复那一如既往的“咔吱”声，老妪紧张的看着正要推开的屋门，见到进来的人之后，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
“姑娘，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老妪关切的问道。
“没有，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来收租了。”墨肆说道。
老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多少又对这句话略微有些质疑。
盘桓两日，果真没有人再来收租，只不过老妪却在院落中现了一些殷红的竹叶。
……
随着植被不断的变化，墨肆清楚的知道已经进入了蜀地，原本十天的路程，二人足足走了二十三天。一路上陈情总是在半睡半醒之中，庆幸的是魉毒并未冲破穴道，也并未腐蚀周身的筋脉。
“尾囊草。”陈情盯着地上一株开着蓝色花瓣的小草说道。
“江油到了。”墨肆盯着陈情淡淡的说道。
陈情觉得自己很疲劳，很乏力，眼中尾囊草也有些模糊了。
他越来越觉得墨肆与这开着蓝色花瓣的小草一样了。在这世间只有在江油才能见到这种草，别的植物都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而尾囊草却是独树一帜，淡淡的绽开着蓝色的花，卓尔不群，淡然优雅，同时又有些冷艳。
江油南边的青莲镇距剑门关不过两百里，而云台山只不过是上面的一个小土丘而已。若是换做平时，不要三个时辰陈情便能回到云台山，只不过现在的这个样子后天能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努力的站起了身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久不走路，感觉这腿好像不是自己似的。”陈情提高声音说道。
“你莫要再走动了，小心毒血冲破穴道。”墨肆跟在后面，时刻准备扶住他。
“没事没事，没到云台山之前，我是死不了的。”陈情说道。
墨肆秀眉微蹙，显得极不愿听他说出这番话。
“哎你说，这魉毒这般的厉害，《针灸甲乙经》都说了此毒极为霸道难解，一时虽不致丧命，但期间都会痛不欲生，中毒者一般并非是被毒死的，而是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咬舌自尽。不过便算扛的住这种痛苦，十二个时辰内也是必死无异，为何我现在还没死呢。”陈情虚弱的神情夹带着略微玩味的语气。
桐柏宫的藏书中虽也有《针灸甲乙经》，但墨肆却从未翻看过，此番听了陈情的话，忙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你中的并不是魉毒。”
“不会的。”陈情摇头，“魉毒的症状我一清二楚，除了没死，其他的症状都已经出现了。”
墨肆微微亮的眼神又变得黯淡了，轻轻叹息一声：“虬蛇我一定会找到的。”
陈情用十分感激的眼神看着她，说道：“这么多天，多谢你了。”
“你救了我，我不想欠别人的。”女人总是心口不一。
陈情有些失落的点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尾囊草花飘散出的香气，心中略微有些怅然，也许明天这些这样的花这样的草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溪水的叮咚将陈情从阴翳中悄悄的拉出来，他有些欣喜的看着潺潺的律动，说道：“今天我们换换口味。”
墨肆不解的跟在后面，眼见他走进小溪，赶忙拉住：“你要做什么！”
“吃了二十多天的野果子，没被毒死也被馋死了，这溪水里定是有鱼，捉一条上来打打牙祭。”陈情虚弱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不能下去，溪水太凉，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墨肆阻拦道。
“这些天天气这么热，没事的。”说着话已经准备开始脱鞋了。
“不行！”墨肆拉住他，“这些东西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吃鱼对我身上的毒没有影响。”陈情说道。
墨肆做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她从未食过荤腥，所以在骆越王墓中才没有吃杨子甲的牛肉。
陈情看着墨肆异样的神情，偷偷一笑，说道：“你不会连鱼也没吃过吧！”
“不过是尸体而已。”墨肆冷冷的说道。
“此言差矣，动物与植物都是有生命的，吃鱼的尸体和吃那些枇杷香蕉的尸体有什么两样。”陈情辩解道。
“强词夺理。”墨肆瞥了他一眼说道。
“桐柏宫应该没有不食荤腥的门规吧，如此今日便让你尝尝鱼尸体的味道。”陈情说道。
“你不能下水！”墨肆强硬的说道。
“那我不下水，你下水。”陈情无奈的看着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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